第 5 章
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一簇挤挤挨挨开满了桃花的枝子从青墙里探出头来。
风吹过，花落如雨。
直到宋茶考上大学离开家之前，这里都是她上学的必经之路。
从小学到初中，每天风雨无阻。
是梦。
宋茶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梦中。
城市改建，这条路在她大三那年就被拆除了，她举家搬家，早就不住在这里。
她怎么会突然梦到这里？
低头，赫然发现自己穿着小学的校服。
白色衬衫和黑色百褶裙，胸前平坦的不像话。
宋茶左右看了看，发现墙角蹲着一个少年的身影。
蜷缩成一团背对着她，肩膀微微抽动。
啊……
记忆阀门瞬间打开，回忆洪水般倾泻而来。
宋茶想起来了。
这个时间点。
五年级，田柾国刚搬来她家一个月。
这时候的田柾国体格还很单薄。
小短脸大圆眼，乌溜溜的瞳孔水润，神态总是怯生生的，长得像只惹人怜爱的兔子。
但田柾国其实很要强。
他转到这里时，被同龄的男生孤立嘲讽，阴阳怪气他是没爹妈的野孩子。
虽然后来没过多久，田柾国的运动天赋觉醒，在学校运动会上拿了个三连冠，从无人问津的小可怜逆袭成了学校里的人气王。
但那个时候的田柾国真的很伤心。
他没告诉任何人，只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躲起来难过。
宋茶看着少年人清瘦的背影，一阵恍惚。
这是宋茶和他变熟的开始。
他俩最开始的关系只能说是一般。
宋茶是独生女。
从小到大，无论有什么好吃的，爸爸妈妈都会给她留着。
但田柾国来了以后，她总要分给他一半，甚至更多。
这换谁身上能忍？
更别提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的宋茶了。
所以她虽然可怜田柾国身世凄惨，可内心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真的和田柾国变亲近。
不至于到不说话不交流的恶劣情况，但也只是在老妈的铁拳下保持着基本的面子情。
但再怎么不熟，田柾国也是她宋茶家的人。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欺负田柾国，把她宋茶的面子往哪搁？
和田柾国不一样。
宋茶长得漂亮是附近出了名的，从小到大，她身后都跟着一堆殷勤的追求者。
少女正是最气盛的时候。
宋茶从同学口中知道了这件事，立刻扯着田柾国冲到班里，把那群男生骂了个狗血喷头。
她拉着田柾国的手，把他护在身后，身体力行的表明了一件事。
这人我罩的，谁都不能欺负他。
田柾国又惊讶又害羞。
白净的面皮烧的通红，藏不住事的大眼睛却止不住地往她身上看。
像是今天才第一次认识她。
宋茶大获全胜，得意的要命，感觉自己像是电视剧英雄救美的大侠。
田柾国这小子确实也上道。
放学回家路上，用尽全部零花钱给她买了一杯很贵的奶茶。
为了维护自己的大侠形象，宋茶又要了根吸管，和他一起分享。
喝过同一杯奶茶，就是可以说知心话的好朋友了。
彼时个子还没有宋茶高的田柾国叹了口气，第一次向别人吐露心事。
“其实他们也没说错，我确实是没人要的野孩子，”田柾国的大眼睛里满是落寞：“若不是宋叔叔好心收留我，我就要去福利院了。”
宋茶还沉浸在当大侠的兴奋中，也不觉得田柾国抢走父母注意力很讨厌了：“这个简单，我可以把爸爸妈妈分给你一半。”
早熟的田柾国哭笑不得：“哪有给别人分爸爸妈妈的。”
“怎么不能？”
宋茶思路打开，自认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解决办法，瞬间兴奋起来。
“他们不都说你是我的童养夫吗？正好，等我们长大了以后就结婚，我爸爸妈妈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
田柾国巴掌大的小短脸涨的通红：“宋茶，你……”
宋茶越想越觉得可行：“就这么说好了，等我们长大了就结婚。”
少年人害羞的不行，耳朵尖都变成了粉红色，亮晶晶的眼睛却止不住地看向女孩。
良久，他才忍着害羞回应。
“……好。”
背对着她的少年轻声。
“不是约定好了，长大就要结婚吗？”
平静的景象如出现裂纹的镜子般片片碎裂开来。
原本灼灼桃花之下的假象之下，有无数血手扭曲着挣扎扭动，识图抓住宋茶。
而记忆中的少年白衣依旧。
他慢慢站起身，身形如白杨般瞬间抽条，衣服不断变换，最终定格在那天。
那天……
宋茶连连倒退。
慌乱间摔到死上也不管，踉跄着爬起来，不顾一切地逃跑。
沿着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小路，拼尽全力地逃。
十八岁的田柾国声音清越，从四面八方压下来。
似哭似笑，似喜似悲。
“为什么抛下我？”
“为什么留我一个人？”
“为什么……不等着我？”
宋茶捂住耳朵，那声音还是如影随形。
像是僧人重复的经文，像是恶魔轻声的诅咒。
无孔不入，沿着宋茶的耳蜗钻进脑海。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地面横出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脚腕。
宋茶狼狈地摔在地上，顾不上疼痛，捂着耳朵崩溃大喊：“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抛下你！”
“是你，都是你的错！”
悚然一静。
所有声音在瞬间淡去，宋茶只能听得到自己粗重的呼吸。
脚步声响起。
笔直修长的双腿走近，停在宋茶跟前。
一身黑衣男人蹲下，冰凉的指骨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宋茶抬头。
不是十八岁朝气蓬勃少年感爆棚的田柾国。
泪眼朦胧中，宋茶也一眼认出。
就像她白天见到他的样子。
是二十五岁的田柾国。
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独属于成熟男性的魅力。
褪去了婴儿肥的轮廓越发深刻清晰，卷曲的刘海长至眼睛两侧，显得眼睛狭长而幽深。
他看着宋茶的神情全然陌生。
像一头正在捕猎中的黑豹般神秘、危险。
指尖用力攥住宋茶尖俏的下巴，白皙的皮肤上顿时浮现两个紫红的淤痕。
他看着她的眼睛。
“跑什么？”
表情玩味。
“你看到了，这世界很危险。”
田柾国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只有在我身边，你才是安全的。”
但眼神漠然。
从始至终，他看着宋茶的眼神毫无起伏，漆黑的瞳孔隐约折射出类无机质的冷光。
无数血手自地底伸出来，试图把宋茶扯到地底去。
但偏偏有一双手卡住了她的腰，死死抱着她，不让其余的血手如意。
“茶茶……”
熟悉的轻唤响起，宋茶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看向搂住自己的那双手。
是田柾国。
近在咫尺抱着她的，是十八岁的田柾国。
脸色青白，双目紧闭。
但口中不住呼唤：“茶茶，茶茶……”
勒着她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她拦腰折断。
宋茶呼吸不能，猛地睁开眼睛。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在近在咫尺处盯着她。
死死的，一眨不眨。
“啊啊啊啊啊！！”
宋茶还沉浸在梦魇中没出来，吓了个半死，尖叫着一巴掌抽了上去。
她是下意识反应，动作完全没经思考，动作极快。
但巴掌声并没有响起。
卡在巴掌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金泰亨轻巧地一抬手，正好拦住了宋茶的落下的巴掌。
宋茶有一瞬间惊愕。
总是慢吞吞的、动作轻缓的男人。
这个反应速度是正常的吗？
金泰亨顺势把宋茶的手握在掌心，满脸委屈：“茶茶……”
宋茶这才发现，哪是什么田柾国入梦索命，分明是金泰亨蓄意谋杀。
他把她抱的死紧，长臂长腿全像八爪鱼似的缠在她身上，没留一点间隙。
她推了金泰亨一把。
“你抱这么紧干嘛？我都快被你勒死了。”
金泰亨慢吞吞退开了一点距离，留给宋茶些许呼吸的余地：“你把被子都蹬跑了，我怕你着凉。”
宋茶扶额：“已经入夏了，今天白天有三十度。”
熹光透过窗户上的轻纱透进来，宋茶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才五点多？”她有些惊讶的看向脸上毫无倦色的金泰亨：“是我说梦话吵得你睡不着吗？”
她知道自己一直有说梦话的毛病，直到这两年才好了一些。
但昨晚……
宋茶想到那个梦，有些疲惫的按了按眉心。
再犯病也是有可能的。
金泰亨抱住宋茶，把脑袋埋进宋茶颈窝蹭了蹭，“没有，我正好起来上厕所。”
宋茶撸了把他毛绒绒的头毛，温声：“那你接着睡吧。”
她解锁手机，打开手机里的监听睡眠的软件。
宋茶总怕自己悄无声息的死在哪里，在手机里安装了好几个监听报警的软件。
金泰亨望向她，“你不睡了吗？”
“嗯，睡够了。”
“可是咱们昨晚弄到了三点才……”
“我天生睡得就少。”
宋茶随口敷衍，翻出耳机戴上，熟练的在一个隐藏起来的软件里调出她睡觉时录下的音频。
躁郁之色一闪而过，金泰亨盯着宋茶的手机，眼神发冷。
疏忽了呢。
宋茶没注意，专注的盯着分贝起伏的曲线。
耳机里传来女声重复的低喃。
“柾国柾国……”
她反复念着这个名字，随后，声音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一阵寂静。
再有声音响起时，女生的低语转而变为了轻柔的哭吟声，破碎，隐约还听得见水声淋漓。
宋茶摘下耳机，不可置信。
“昨天弄了快三个小时，你还没够？”
金泰亨装傻：“听不懂茶茶在说什么。”
宋茶：“……你最好真的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