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人选
秋天的拉片老师曾经说，情绪是很难测量的，是极具隐私性的感受，作为导演就是要通过银幕展示这些外放的、骚动的、甚至是紊乱的感受。
这几乎涉及心理学范畴了，但在她深入学习导演这门课程后，她渐渐理解了老师的这段话。
人们看电影不仅仅会被编排好的情节和镜头语言吸引，更会随着主角的遭遇情绪起伏，而观影结束后的一段时间，观众也许会不记得电影的情节，却一定记得曾经冲击过自己大脑的情绪。
人多情绪有很多种，而亚里士多德认为愤怒的情绪是破裂性的，或者说是危险的，但所有的导演都会觉得，这种危险的东西是迷人的。
所以，虽然苏野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津津有味的欣赏着他因为她的话做出来的一系列复杂反应：下眼睑上拉并向内眼角收拢，眼间距随着动作变窄，嘴唇紧绷，脸色逐渐涨红，还有那紧握着的，像是随时会做出攻击行为的双手。
——他很愤怒。
秋天看着愤怒的他，很努力的忍住了冷笑的冲动，虽然她不是专门为了对付他邀请的师兄，但她真的很想叫沉寂三年差点退圈的师兄来看看这一幕。
她师兄石海在考电影学院前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漫画家了，尤其擅长国风，出道作品《蓬莱》更是国内罕见的仙侠类文艺电影，虽然成本有限，但美术风格独树一帜，叙事流畅。之后他转型做了商业片导演，拍了几部漫改的电影，全部都很成功，口碑票房双收。
在和苏野发生冲突之前，师兄一直是市场最看好的年轻导演之一，尤其是国风奇幻类的题材，他一直是标杆。
他对这类题材的风格把控会比他刚才提到的岳红更胜一筹，岳红虽然拍了很多仙侠，但她擅长的其实还是爱情片，仙侠更多是套皮。
综合考虑下，她最后还是邀请了师兄。
不过师兄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倒不是档期冲突，而是师兄听说苏野也是投资人，所以……
总之，秋天还在说服他。
不过在说服师兄之前，她还得说服面前的这位。
“虽然不知道苏总和石导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希望苏总作为这部片子的投资方之一不要将个人情感带入工作中。”她直言不讳的讲，虽然这话有半句是假的，她当然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从来不是会无脑站队的人。
苏野盯着她的眉眼仔细的看，他想：若是她的眼中有一丝戏谑和不怀好意，那这合作不要也罢。
没从她的眉眼中看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他莫名松了口气：也许只是巧合。
他平复了下心绪，坐回到座椅上，抬手打断了想要出声的汪瑞，看着她说：“我能问一下秋总为何选择石海吗？”
“当然是因为他合适。”秋天严肃了表情，认真解释，“《升仙》的剧本结构虽然是商业大片的套路，但找纯商业片的导演来不一定会理解编剧的意图。而且以目前的预算来看，咱们也请不起大牌导演。至于你说的岳红之类的擅长拍仙侠的导演，你真的觉得咱们要拍的仙侠和他们拍过的是一个东西吗？”
苏野沉默了。
《升仙》讲的是一个散修在修行方面触摸到了瓶颈，选择入世去各大宗门寻找突破功法。途中结实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友，平了许多不平事，也做了许多错事，甚至一度道心不稳。最后历经磨难找到本心破空而去的故事。
听上去是很滥俗的商业剧本，观众甚至可以猜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但剧本的台词、各种性格鲜明动机合理的出场人物，又将这部片子从商业片中拉了出来。
因为编剧徐韬对人物的挖掘非常深入，对角色心路历程的刻画也非常清晰。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片子倒是更像一部拓展边界的文艺片。
剧本还有很多探讨人性的部分，若是处理不好，会变成假大空，所以最适合这个片子的导演是有商业片经验且做出一定成绩的——文艺片导演。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还要有很深的中式美学功底，这一下就将范围缩到了最小。
而石海就是为数不多符合条件的人之一。
“你和石导的冲突我也知道，何不趁这个机会握手言……”
她话没说完被他打断，“绝对不可能！”
秋天笑了一下，双手交叠，身子靠后，看上去很放松，她漫不经心的将难题抛回去：“那您说该选谁？纯商业导演绝对不行，他们一定会要求改剧本加快节奏。电视剧导演也不行，我们没时间陪他适应。再加上镜头语言甚至没有先例可以参照，对美术功底要求很高。符合这个一系列条件，又不会贵到我们无法负担的，你觉得除了我师兄还有谁？”
苏野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您其实不用考虑这么多，您既然不想出演主角，到时候可以找B组的导演拍您的戏份，完全不用和石导碰面。”她说。
其他的资方之所以同意现在的份额分配，就是因为苏野确定了会出演，所以不可能给他一个镶边的角色。就像她刚才在外面和齐琪商量的，到时候给他一个人设好的配角，这样就不需要和导演捆绑了。到时候可以将他的戏份交给导演团队的其他人处理。
这样两全其美，即避免了冲突，又完成了电影制作，其他的投资人也肯定没有异议。
“如果他暴雷呢？”苏野突然说，即便和石海闹到了那个地步，他也从来不否认他的才能，但人品有问题的人，再有才也不能用！
秋天愣了一下，“谁暴雷？”
“石海……”苏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说。
他到现在都忘不了石海向他提出潜规则时的丑陋样子，还有那个和石海狼狈为奸欺辱剧组女演员的副导演。
虽然那个女演员不知为何反水了，甚至还倒打一耙，但在和他们对峙的过程中苏野搜集了不少两人过往的黑料。石海之所以沉寂三年确实是因为他的逼迫，他直接将那些黑料扔到了他脸上，他害怕了才主动消失的。
至于他今年为何敢复出，是因为他收买了苏野的前经纪人，销毁了所有和他有关的证据。这也是苏野为什么突然换经纪人的原因，不知石海傍上了谁，居然能拿出五百万收买一个经纪人。
秋天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真想问回去：万一你这个投资商暴雷，我们怎么办？
她想不通他这样一个以欺负同组女演员为乐，霸凌同组导演的人渣败类为何会如此理直气壮。
她捏着酒杯，忍住了想说脏话的冲动，带上公式化的微笑，“我找的导演，暴雷当然是我来负责。”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笑了说：“好。”
……
“哥，你怎么不把石海的那些事告诉她？”秋天和齐琪走后，小助理再也忍不住冲上来问。
“你有证据吗？”苏野说着拿出湿巾仔细擦着手，刚才他握的太用力了，掌心都有手指印了。
小助理看了眼他掌心的痕迹，见他也不是无动于衷，不解地哀嚎：“有没有证据都不能答应啊，那个石海是个什么货色秋总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万一真的爆出什么，这项目又要胎死腹中了。”
他将湿巾扔下说：“她了解。”
小助理一愣，“什么？”
苏野望着已经没人的门口，“虽然她极力隐藏了，但她认识石海，而且你不是说了她是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吗？石海也是，说不定两人还很熟。”
“啊？那你还答应！这两人不会狼狈为奸吧？”小助理一脸惊恐。
“不会。”他笃定地说。
“啊？你怎么知道？”小助理惊恐变惊讶。
苏野不知道怎么回答。
“直觉？或者第六感？”他不确定地说，他就是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毫无凭据地觉得。
“啊？”小助理傻眼。
苏野送他个漂亮的白眼，“别啊啊啊了……我只是觉得她了解的石海可能和我们眼中的不太一样……”
小助理懂了：“你是说她被石海蒙蔽了？”
苏野点头，是有这个可能，而且他猜测她之所以会讨厌他，就是因为石海。之前他和石海的骂战好多人都下场了，说不定她也是其中之一，根据刚才无意中偷听到的话，她当时帮的不是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先让石海进组拍着，等秋总认清了人再说？”小助理不愧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打算。
他笑了，眼睛像狐狸般闪着精光，“反正现在没有合适的导演，倒不如让石海顶上，签协议的时候咱们留一手，等他露馅直接换人也不是不行……”
“可万一他不露馅呢？”小助理担忧道，“万一他不露馅，直接拍完，后期的时候他再出事咋整？”
苏野冷笑，“你觉得他憋得住？”从之前收集的那些黑料看，这个人就没有不搞事的时候，虽然他聪明，行事隐蔽，但是管不住自己，“还有，剧组都是咱们的人，稍微撒点饵，不怕他不露馅。”
小助理肃然起敬：“钓鱼执法？好好好，这个项目我投了！”
苏野踹他：“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