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曲（1）
不知道睡了多久，宋荔在一阵冷风里醒来。
她蜷缩在一个草垛旁，几个草垛将她围住，形成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周围传来沙沙的割草声，一群身穿麻布补丁衣服的中年妇女手握镰刀，俯身在草地上劳作。
她没想到下一个游戏就这样开启了。
宋荔不禁想起那幅世界名画《拾穗者》，然而与那丰收的喜悦不同，这些妇女的眉间笼着不少忧愁。
她爬起身碰倒身侧的草堆，响动引起了一个老妇的关注。
“李珠儿，你醒啦。”她直起佝偻着割草的腰背，面无表情，“既然醒了就赶紧干活，这片草地都得收了，后日镇远军就要出发了。”
“镇远军要出发了？”宋荔还没串联起剧情。
这时，她的眼前不远处，忽然缓缓展现了一行大字：
池景之战
字体缓缓消失，变成空气中的一缕烟雾飘散。随后，在原来字幕的位置上又出现了一排小字：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请努力成为胜方，保住景州城！
宋荔细细品味着游戏任务的含义，字数不多但意思明确。
虽然明确了游戏任务，但她回想当前的处境——军队尚未出师，自己只是个割草女，顿觉前路漫漫。
“听说这次池西蛮子凶得很嘞，已经打过了嚎山，马上要到平水原了。要是过了平水原，那就打到景州了！”一个晒得黝黑，皮肤有些皱纹的高瘦女人说道。
“可不是，所以朝廷这么快就要出兵，不出兵，那边上的城子都得完。”另一个同样黑黄枯瘦的中年女人附和着。
“你家汉子可去当兵？听说这回当兵，发饷银可多，每户五两银子呢！”高瘦女人笑说道。
“不去不去，要啥都没命重要，我看这回可是有去无回的买卖哩！”中年女人手里的镰刀一刻没停，“倒不如就这样子干点杂活，还能挣点饭吃。”
“可不是，前两年那场仗打得，这兵都少了一大半。”
“嗐！别说是兵了，我听说军队里的伙夫厨娘、军医都没找齐呢！我看这场仗可不好打。”在宋荔身侧的老妇也插嘴道。
宋荔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她正愁混不进军队里去前线呢。
“当厨娘可有啥条件不？”她学着这群老妇的口音问了句。
“那自然是有条件的，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抱起大白菜吗？”高瘦女人打趣道，一群人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
然而，宋荔已经打定了主意。
她得去试一试，不论是当个厨娘还是做个伙夫，只有上了前线，她才能有机会接近任务目标。
***
不久，日暮四合。
草场上劳作的女人们都放下了手里的镰刀，捆起成摞的草堆，背在肩上朝市集走去。
那里有转收粮草的军士。
“十斤粮草，二十文！”
只见一个矮矮胖胖的士兵拿着秤称量百姓收来的粮草数目，高声报数。一个士兵坐在桌前拿着毛笔记账，还有一个拿着钱袋子结账。另有一队士兵将收来的粮草一捆捆装车运走。
与宋荔一起割草的那几个老妇换了钱欢欢喜喜地朝市集里走去，全然不见割草时的愁眉不展。
轮到宋荔时，她只能交出一捆粮草……那群妇人见她弱不禁风的模样便明目张胆把割出来的草算入自己囊中。
“三斤粮草，六文钱。”称重的士兵有些嫌弃，不满地撇撇嘴。记账的军士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在账簿上匆匆记了一笔。
“请问军营里可还招厨娘？”拿了钱，宋荔并没有急着走，她迫切需要一个混进军营随军出征的理由。
记账的军士再次抬头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说道：“消息倒是灵通，去城西军政处报名，不过我瞧你这体格，没戏！”
周围的士兵和百姓发出一片哄笑。
宋荔并没有管周围这群人的调笑，搓了搓因为割草而变得通红的双手，朝城西走去。
不一会儿，宋荔已经站在了军政处门口，从外面看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门上并没有匾额，丝毫看不出这里是负责军务的地方。
她大着胆子跨步走进大门，院子里也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趴着一个人正在打盹。
“军爷？军爷！军爷！”她站定在桌前，轻声唤着睡着的士兵。
那士兵缓缓支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眼宋荔，“你是来应聘厨娘的？”
“正是。”宋荔答道。
“叫什么名字？”军官继续问。
“李……李珠儿，珍珠的珠。”其实她并不清楚自己叫什么，但割草时那老妇是这样叫她的。
“会做菜吗？”
“……会一些家常菜。”她心虚地回答，如果番茄炒蛋和水煮白面能算家常菜的话。
“嗯”士兵在册子上勾勾划划，随手朝院子一角指去，“去把那边地上的锅子端过来。”
宋荔顺着他的手指朝角落望去，地上摆放着一口大铁锅，铁锅里盛了半锅沙子和石头。
她硬着头皮朝铁锅走过去，俯下身体紧紧握住铁锅的把手，憋着一口气奇迹般将铁锅提了起来。
顿时，宋荔觉得手臂上坠着千斤重量，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她颤颤巍巍缓步转身朝着院子中间走去，每一步都好似泰山压顶般沉重。
几分钟后，宋荔重重地将铁锅放在士兵和桌子前面的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轻点！别把锅摔坏了！”士兵急忙道。
眼见铁锅已经被摔在地上，他摇了摇头，可宋荔确实把铁锅搬到了要求的位置。
出征之日就在眼前，但后方保障迟迟不到位，厨娘伙夫大批缺失，那士兵叹了口气。
“行了，就算你过了，明日就来这里报到吧。可先说好了，在镇远军里做厨娘，每月二钱银子，有没有命拿，可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士兵说道，显然镇远军内士气已然不振。
“好嘞，谢谢军爷。”宋荔千恩万谢地走出院子，她的双手还在不受控制得颤抖着，那士兵记完册子又趴在桌子上睡过去。
对宋荔来说，目前只有进军营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虽然或许凭借其他玩家的努力，也有可能获得战争的胜利，但她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她进入游戏并没有获得自己身份的信息，所以她此刻并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
走着走着，宋荔发现了周围有一丝不对劲。
——这一天下来，她没有见到任何游戏玩家，确切的说，她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脚尖有元海标记！
她猛然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一瞬间直冒冷汗，双脚前的元海标记消失了。
这样一来，玩家无法分辨游戏玩家和普通NPC，无形之中增加了难度，也阻止了玩家之间互相抱团的行为。
她就知道元海这个破系统没有这么好心！
这样想来，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游戏玩家。
宋荔开始回忆今天见过的每一个人，试图找出这些人中是否有玩家。可是想了半天，没有觉得哪个人的行为反常。
“李珠儿？是你吗？”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宋荔猛然转身，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的身后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正是下午一起在草场割草的妇人中的一个。
“你怎的还不回家？”那女人问道。
“我，我……”猝不及防被看见的宋荔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我瞧你是傻病又犯了，真是作孽呐。”那女人叹了口气，走上前抓着宋荔的手，“跟三姨走，送你回家。”
宋荔顺从地被女人拉着，在黑暗中亦步亦趋地跟着。
“也是个命苦的孩子，要不是你爹和你兄弟去当了兵，没能回来，你娘也不至于带着你烧炭自杀。要说都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可你怎么就成了个傻子……”三姨絮絮叨叨地说着，宋荔满头黑线地听着。
在这个游戏的初始设定里，她是个脑子缺氧差点死掉的傻子。
三姨带着宋荔在破旧的小巷里穿行，走过一个套着一个的院子，停在了一间乌漆嘛黑的小屋前。
“到了珠儿，你早些睡吧。”说完，三姨不再领她上前，转身走了出去，仿佛这屋子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宋荔看了看所谓自己的“家”，用白泥糊起来的墙已经出现条条裂缝，墙角长着深绿色青苔，屋顶铺满茅草，零星压着几片砖瓦，屋顶上不止一处出现了漏洞，惨淡的月光透过漏洞照进屋子里。
宋荔推门走进房子，在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墙体落下簌簌沙石，房间里摆放着一张桌子，两条凳子，以及一张脏兮兮的床铺。
显然，李珠儿的生活环境很差，她甚至怀疑，如果在这件破屋子里一直住下去，或许被房顶废墟压死也会成为游戏失败的一个原因。
她推了推墙壁，好在墙壁还算牢固，纹丝不动。
宋荔没有去沾那黑黢黢的床，她搬着两把椅子在房门外蜷缩躺下，她不敢赌。
宋荔缓缓合上了眼睛，她想到从虚拟直播间醒来还没有吃过东西，但似乎也没有饥饿的感觉。
也不知道自己在虚拟直播间睡了多久……
在这场游戏中又有多少玩家参与……
在各种纷杂思绪中，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