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桑学兴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优越感十足，许是觉得他在来宁待了十多年，已经摆脱掉了骨子里那份小市民。
他说他的，她做她的，桑渺自然是不打算赴这场鸿门宴。
初二桑渺起了大清早，六点半便到了浔南寺。
浔南寺是来宁历史久远的古刹，但因名气和面积没有另一座寺庙大，过来的基本上都是本地香客。
寺庙有一棵年过半百的树，挂满心愿。放生池前清波荡漾，锦鲤遨游。
寺庙香火旺盛，大殿前梵音袅袅，桑渺跟随虔诚的香客上了一株香，随人流想进大殿拜佛。
几人堵在门口，似乎是被拦在殿外，有工作人员连忙过来交涉。
“……里面在做念经超度啦，我们还是去别的殿里好啦。”前面的两位阿姨用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窃窃私语，随即被引导着去了左侧的殿里。
散了四五人，其余零星几人围在殿外，好奇地张望里面的景象。
桑渺站在不远处，视线趁着空隙扫了一圈。
大殿一侧有两列僧人盘腿而坐念经文，长桌尾部有两具身影侧背对着殿门口，伏在案上提笔抄写经书。
清晨的日光穿过百年银杏老树，慵懒地照射进来。
桑渺不由得眯了眯眼，转过脸，正好拿手遮挡落在头顶的阳光。
耳边梵音渐止，她没再继续逗留，去隔壁殿求了一个平安符后，四下闲逛。
往年春节都是阴雨天气，气温低得牙齿打颤，呼出的热气仿佛能遇冷结冰。
今年却难得露出了太阳，温度稍稍回暖，桑渺站在回廊前，抬眸认真地看着挂在头顶树枝上的红色心愿条。
“爸爸妈妈岁岁平安，健健康康。”
“罗思沅早日恢复健康。”
“祝前任早日被戴绿帽嘻嘻嘻。”
……
脚步声有规律地由远及近“噔噔噔”传来，她一转眸，黄墙黑瓦下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踏着石阶一步步上来。
下一秒，出现另一个身形，三两步蹦上台阶，方抬头，清澈的笑意撞入她的眼眸。
桑渺顿时怔了怔，略微眼熟的面孔，让她瞬间想起了眼前人的身份。
——杭辰，齐滟滟和前夫生的孩子，桑学兴的继子。
想到这里，桑渺不由得发笑，目光从男生脸上慢吞吞挪到身后的中年女人。
一副超黑大墨镜架在鼻梁上，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身上一件宽松的黑色大衣直至垂到小脚跟。
她摘下墨镜，视线在桑渺脸上略作停留，冷淡的目光像在看蝼蚁。
还是老样子。
“辰辰，她是你爸爸的女儿，按理你应该喊她渺渺姐姐。”齐滟滟对着儿子，眉眼间露出几分笑意，语气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对她毫无芥蒂。
那叫辰辰的男孩子“啊”了一声，转头看她，随即露齿浅浅笑着，对她毫不见外，称呼道：“原来你就是渺渺姐呀，你好啊！”
男孩子快步走近，见到她似乎有些兴奋，“以前我听爸爸说起过你，没想到今天终于能见着了了。渺渺姐你是过来旅游的吗？”
桑渺扯了扯嘴角，意有所指地说：“百闻不如一见。看来新闻没写错，你和桑学兴的关系亲如父子，他待你比你亲生父亲还要好？”
杭辰脸上的笑容渐止，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与迟疑。
“桑渺，”齐滟滟缓步上前，“听说你想去国外念书？你爸爸心里挂念你，我听说他已经联系了中介帮你弄这个事。”
桑渺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看来她还真的招人嫌，一个两个都想着出钱让她滚。
“你爸爸有和你说吧？初四晚上在圣源酒店吃饭，没别的人，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她挑眉，低头看手机，有新的消息发过来。
她随口说：“嗯？再说吧。”
脚步声纷沓至来，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疾步走到齐滟滟旁边，低头同她说着什么。
桑渺转过头看到一个毕业当了导游的师姐在微信群狂cue她。
“十万火急啊啊啊啊啊，小桑小桑，求你帮忙！！”
桑渺回了个1，那位师姐立刻弹了一个语音电话过来。
她接起电话，目光不自觉地转去。
那杭辰走两步回头看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他表面那样单纯得犯傻。
“……拜托了，我实在忙不过来了。等结束我把钱直接打给你，到时候我们去喝酒。”
桑渺算了算时间，“好啊，那我可提前说好了，不能再像之前喝到一半提前走人。”
“那肯定，这次我把手机关机。”师姐在那头连声应道。
这次过年这位师姐接了个华人旅游团，和她一起的同行小导游吃坏肚子，剩她一个人忙不过来，现在这个特殊时间，临时找完全找不出人，还得找英语能力不错的，到最后只能拜托桑渺帮忙。
初四那天，桑渺闲着也是闲着，过去帮忙接待。
一大清早带着一车的游客坐缆车爬山，爬完下午又去影视城拍照当群演，还碰上了一个在影视城拍戏的剧组。
白天的行程结束，晚饭被安排在旅行团下榻的圣源酒店。
春节期间的酒店生意红火，光是门口横幅天天不重样，早上还是陈某某小朋友生日快乐，晚上已经换成了某某团战友十五年重聚会。
桑渺路过二楼的一个宴会厅，里面传来齐声歌□□色军歌，声音宏亮，整齐划一。
“桑渺？”
身后有一道女声突然响起，她回头一看，扎着马尾辫的卓悦亲热地挽着阮彦芝的手，母女俩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
小姑娘一开口毫不客气：“你怎么在这里啊？”
桑渺闻言当即翻了个白眼，“我来吃饭啊。”
卓悦还挺不服气，看看她妈，见她妈没说话，她一脸不信地问：“谁能请你吃饭？”
“和你有关系吗？”桑渺问。
门口突然跑出个笔挺的中年男人，一见这阵仗，立刻停下脚步，问：“哎嫂子，这位是？”
阮彦芝松了松微蹙的眉头，回头冲男人笑着解释说：“朋友家的孩子，我和她说几句话。”
她身边的卓悦轻哼一声，满脸得意地看着她。
桑渺懒得理会。
她想起来卓宏以前好像是当兵的，后来退伍转业进了国家单位上班，看来今天他们参加的是这场的战友聚会啊。
“嫂子你们慢说，我出去抽根烟。”男人说完，拿着烟迅速地溜走。
桑渺没继续逗留，二话不说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迎面碰上个齐滟滟。
齐滟滟看见她并不意外，停下脚步，淡声道：“桑渺你来了。你去叫下钱经理，让他来包厢找我。”
桑渺下意识地回头张望。
初四是个好日子，一个两个都凑在这个好日子，现在就差个桑学兴和他的小女友齐活儿。
阮彦芝还没走，非常凑巧地看见了旧情敌，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仿佛要生吞活剥了她们。
她索性不急着走了，停下脚步抱臂看看她妈，又看看她妈妈的旧情敌。
这么多年没见，是得好好叙旧一场。
齐滟滟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阮彦芝母女俩，眯了眯眼，拿眼神询问她怎么回事。
桑渺当作没看见，见那卓悦还在那儿不依不饶地问那是谁，她不由得笑了下。
阮彦芝蓦地扯开女儿的手，大步上前，高声质问：“你和这对狗男女吃饭？”
被她扯下手的卓悦仿佛被吓到，愣愣地站在原地，脸色逐渐发白。
“这么多年没见，阮女士，你还是一样泼妇。”齐滟滟一面说着，一面慢条斯理地拎了拎掉落的披肩。“你女儿是成年人了，她和她爸爸后妈一起吃饭还得经过你同意？我可是听说你这个亲妈对她很过分。”
阮彦芝越听脸色越铁青，她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一天，明明是她当场撞破那对狗男女的奸.情，这贱.人一脸淡定地指她的错。
她狠狠地瞪了桑渺一眼。
桑渺手机响了起来，是师姐看她没跟过来，打电话找她。
她低头回复，想了想还是说：“我朋友在叫我吃饭，你们俩慢聊。”
吃完一顿饭，她赶紧收拾了下，和师姐说完快步离开酒店，打算回去和付念寒视频。
他给她打了好几个语音电话，她都没有接到。她先给他发了条消息，让他先等等。
发完下了车，快步走进生活区，正想回拨过去，一抬头看见宿舍楼下站着个人，脚边放着个行李箱，怎么看怎么眼熟。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满脸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人，他昨天说要待到初八才会回来，这过了一天，悄无声息出现在她面前。
付念寒静静地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光线拉长了他映在地上的影子。
他的唇角盛满笑意，微微张开手臂，轻声道：“太想你了，所以提前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桑渺高度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她小跑几步，又忽的顿住，伸手小心翼翼地搂住他的腰，脸颊靠在他的胸口，深深地呼了口气。
“我也想你。”她极小声地说。
“今天很忙？你都没回我的电话。”
付念寒拉开外套，把她裹在怀里，语气里像带上些委屈。
桑渺闷闷地“嗯”了一声，却不想多说破坏此时的气氛，她抱紧他，仰头看他：“你在这里站多久啦？我先陪你回家？”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他们俩站在宿舍楼下，不远处的夜空烟火绽放，绚烂一地。
他提醒道：“电话响了。”
桑渺没理会，“不想接。”
付念寒低低地笑了，他难得见她使小性子的时候。
桑渺执意要跟他去凤凰苑，牵着他的手，另一手忙把手机按掉。
他无意间瞄到手机上的那个名字，再看向她微抿的侧脸，没作声，只是紧了紧握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