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桑学兴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低头抿了一口龙井，随口问了句：“你说什么？”
桑渺冷眼瞧着他，扯了扯嘴角，“你的现任妻子知道你打算用两百万补偿你和你前妻的女儿吗？”
桑学兴的胳膊稍稍一顿，他不由得抬头看她，眼底闪过些许诧异。
包厢被人推门而入，原来引着桑渺进来经理带着身后上菜的服务生走进包厢，一连上了四五道菜。
“再上两道店里的招牌菜。”桑学兴说，“就乳鸽和海鲜锅吧。”
经理迅速点头，问：“还是不放葱姜蒜，是吗？”
桑学兴看向桑渺，她默不作声地在看落地窗外，他回头吩咐道：“对，还是不要放。其他有需要我会再叫你。”
经理随即和服务生立马退出包厢，合上门，房间里像变了魔法一样瞬间静下来。
胡桃木圆餐桌上的五道菜色码得整齐，两荤两素，还有一道甜品。
老式吊灯的灯光昏黄微弱，虚虚打在几道菜上，照得颜色更暗。
“来，尝尝这道红豆年糕汤，我记得你小时候很爱吃，吃得肚子疼还不忘着好了以后再吃。”
他拿木勺舀了一小碗，暗红色的红豆汤里，几块白色糯米年糕浮沉在复古双耳碗中，随后被推到她面前。
她很多年没有再尝过这道甜品。
“您如果这么想补偿，替我把这笔钱捐给慈善机构，让更多的孩子能上得起学，我想他们肯定会很感谢你。”桑渺的背挺得笔直，靠在藤编椅背上，全身戒备的姿态。
桑学兴挺好说话的模样，似乎也不勉强，见她不动，自顾自地套手套，拿剪子剪大闸蟹。
“你还年轻，你没有体会过机会摆在你眼前但你就是无法抓住的感觉，不是人人都有这种机遇。”他拆好所有螃蟹腿，慢条斯理地拆螃蟹身体，他没有抬头，仿佛是专注这项手艺活，边说，“你不用这么着急拒绝我，回去之后好好考虑，考虑好了给小刘打电话，她会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
桑渺不置可否，轻笑道：“你人生的最大机遇就是抓住姓齐的那女人吧。”
她注意到他的手停下了动作，他拿起旁边的湿巾擦手，不紧不慢擦拭着。
“你母亲和她现任丈夫再婚后第二天，她打电话给我，让我回越安带她走。”话落，他抬头笑吟吟地望着她，像在说“这不知道了吧”。
桑渺的脸色微变，膝盖上的手以极小幅度颤抖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不止一次，有一回晚上被我妻子接到了电话。”他细细擦拭每一根手指，像握着一把刀，半刀半刀割在她的心头。
桑渺都不知道她脸上的表情怎么样。
她觉得万分可笑，小三上位成了正牌妻子，做什么都有了正当的借口。
她猛地站起来，“正事讲完了吧？我可以走了吧。”
“谈男朋友了吗？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是该谈恋爱了。”桑学兴没有拦她，只是转过身，看着她大步走向门口，“你齐阿姨有个侄子，年纪比小几岁，那孩子我见过，虽然还在读书，但他已经在齐氏上班。什么时候有空，你去见见？”
下一秒桑渺拉开门，门外站着刘总监，后者面不改色，随即看向包厢内的那道身影。
“小刘，你送她回去吧。”
桑学兴回过神，夹起方才拆好的蟹肉，蘸醋放入口中。
老板发了话，刘总监点头说好，还来不及再说什么，跟着桑渺立刻奔了出去。
“这里打不到车，就是走路也得走四十多分钟。”刘语婕快步走到她身旁，一面打电话，一面冲她说，“我把你载过来，也要负责把你带回去。”
桑渺的脚步回头，经理笑面迎人地出来送她们，两盏装饰用的氛围灯几乎起不到任何照明的作用，一盏就在刘语婕后面，映得她整张脸陷在一片昏黄中。
她听宋老师提过几句刘总监的私事。
在同学还在读硕士的那几年，她干完了人生的两件大事——结婚生子。在同学读博的那几年，她又干了一件大事——离婚，孩子跟着前夫生活。等同学读完博，她已经重赴职场彻底成了女强人。
“车来了，我送你回学校。”刘语婕挂了电话转头道。
司机缓缓地把车停在门口，刘语婕率先打开车门，示意她进车。
桑渺的视线落在她耳际那一枚双C耳钉，灰暗中碎钻仿佛闪着光。
她走近两步，在快要踏进车里的时候，突然回头问道：“你和桑学兴只是上下属关系？”
刘语婕面上闪过一丝错愕，转瞬即逝，“我只是他的下属。”
桑渺定定地看着她，周围的声音仿佛陷落进沙子，悄无声息。
她耸了耸肩，“我只是好奇一问。”
桑渺坐进车内，她想通了，实在没必要逞一时之快，这么偏的地方，她想打车都打不到，还不如怎么来怎么回。
许是她的问话过于无礼，刘语婕没有主动再和她说话，余光瞥见她一直低头看手机，漆黑的车里只有那一点手机亮光。
车子穿过斑驳陆离的光影，一路沉寂，驶过住宅区，渐渐人影繁华。
“希望你不要误解，我和桑总除了工作上的上下属关系，没有其他关系。”
桑渺缓缓转过身，刘语婕却没看她，低着头看手机，“桑总对你有愧疚，他是真心想补偿，你现在没想通也没关系，什么时候想通了，联系我，我能办的都能帮你办好。”
话音落下，车内重新陷入寂静。桑渺支着脑袋安静地看她，这刘总监还是耐看型的样貌。
第一次见平平无奇，瞧得多了，倒有一种耐看的美感。
桑渺很轻地笑了一声，没再同她掰扯。
手机此时嗡嗡震动，新消息进来了两条。
贝熙：呼叫呼叫！桑桑，你那个继兄来学校了。
贝熙：他说他有事，但联系不到你。
桑渺紧紧地皱起了眉。
她早就和越安那边断了联系，该删除的删除，该拉黑的拉黑，卓楷的联系方式也是，被卓悦拿着几次给她发消息后也被她一并拖去了黑名单。
仿佛很久没有再听到那边的消息。
卓楷不是一个鲁莽的人。
车子驶到A大学生宿舍生活区门口，她下车进去，走到研究生女生宿舍楼，贝熙和卓楷站在一盏路灯下说话。
前者一看到她，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桑桑回来了，你们好好聊，我上楼去了。”贝熙冲她使使眼色，说完飞快地跑进了楼里。
一阵风带过，惹得宿管阿姨抬起老花镜瞟了一眼，继续低头织毛衣。
“有事？”她慢吞吞地走过来，问。
卓楷是越宁一家三甲医院的医生，正常情况下不会离开越宁，此时他出现在这里，桑渺不由得又蹙起眉。
他的视线在身上略作停留了几秒。
几个月没见，她好像变了很多。
“我过来和你说一声，阮阿姨今天刚住进医院，明天下午会动个手术。现在我爸陪着他，你明天没什么事的话去看看她吧。”他面色淡淡地说，他许是知道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和阮彦芝联络过。
桑渺问：“什么病？”
“纤维瘤，问题不大。”
“哦。”
卓楷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他大概也和刘语婕一样觉得她这个人不孝不义，面对父母生病无动于衷。
“医生是我一个老同学的妻子，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问题，我爸会照顾好阮阿姨。”他把提了一路的袋子递给她，“再怎么吵，她也是你的母亲，她很想你。”
这就演上继母继子的温情故事了？
桑渺投去一眼，“哦，我知道了。”
阮彦芝是她的亲妈，但现在倒是和熟悉的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她没接，卓楷就一直举着那袋东西。
“阮阿姨过来前托人买了几斤的橙子和石榴，让我带给你。”卓楷说着不管不顾把袋子塞到她的手里。
“哪里买不到橙子和石榴？”桑渺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她可能不知道，我不怎么喜欢吃橙子，石榴我也不吃。”
她又把袋子递回去，卓楷不接，她就这么举着手。
都是有重量的水果，桑渺见他没打算接，弯腰把东西放到他的脚边。
“拿回去给卓悦，她爱吃这些。”
她从小不爱吃橙子和石榴，到那个家里后她更是连碰都不碰，偏生卓悦那小孩很喜欢，她妈天天水果伺候。
卓楷怔了怔，似乎才注意到这件事。
“算了，你不吃的话分给你室友同学。你明天有空看看她吧。”
卓楷的脸色不太好，抿着嘴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研究生楼下陆续有回来的同学，经过时看看她，又看看陌生男人卓楷。
卓楷在普通人里算长得可以的那一批，加上有身高加成，看他的人不少。
“没什么事我进去了。”
她说完便急匆匆地走进宿舍楼，那袋水果孤零零地被放在地上，“咕咚”——一颗橙子掉落下来，滚了两下被塑料袋束缚住。
卓楷目光沉沉地望着那楼，暗叹口气，捡起那袋水果大步走向宿舍楼。
桑渺踏上楼梯的时候，从兜里拿出手机，思索了五节台阶，终于从黑名单拉出来。
下一秒她收到医院和病房的地址，她没回。
付念寒：吃过饭了吗？
桑渺：吃了。
付念寒：和贝熙学姐吃的吗？
桑渺停下手指，看向楼外。夜色愈浓，沉沉的像一双黑色的眼睛注视着这片大地，十一月份的气温急剧下降，她裹了裹外套，回了个“嗯”。
他没有再发新的消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