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贤灵宫。
“你真的听到李嬷嬷和蔡宫正这么说?”
淑妃坐于上首,望向云锦书的眸光掺了丝冷凝,还有些许恼怒。
云锦书福身:“千真万确。”
李乐棠将她视为挚友,云锦书万不能眼睁睁目睹自己的友人跳进火坑被人陷害。
淑妃是李乐棠的母亲,她若知道此事,自会未雨绸缪,这倒省了云锦书的事。
得到云锦书肯定的回答,淑妃面色铁青,胸口翻涌的怒气倏尔被压制,脑中极速思索对策。
高若芙要在阙楼宴对李乐棠下手,她若是坐视不理,实在枉为人母。
云锦书眼见她此刻的表情,思索片刻道:“阙楼那日的宴会,二公主不便锋芒毕露。”
“你是说?”
“要打击一个人,便是会在她最得意的时候。二公主若是得了领舞的位置,献舞之时必定不会太平。”
锦书眸色镇静,条理分明向她陈述着利弊。
淑妃品出深意,顺着她往下说道:“既如此,阙楼献舞,乐棠是不能再去。”
“不仅如此,您还要尽力成全大公主。”
淑妃虽未明确表态,但云锦书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
参汤已经不似最初烫口,淑妃皓腕微抬将碗盏端起,转而感谢说道:“你又帮了本宫一次,不知该如何答谢?”
云锦书唇瓣微张,目光攫住淑妃含笑的眼眸,若此时不说,下一次这样的机会不知是什么时候。
拿定主意,云锦书沉着下跪,坚定道:“娘娘,下官想去立政殿。”
淑妃笑容微滞,对她的请求感到不可思议。
立政殿乃是中宫皇后的居所,元懿皇后崩逝,定元帝伤心欲绝,再不让人进入,只有宫人定期洒扫。
宫中人尽皆知,立政殿和禁地没什么区别。
如今云锦书要进去,这倒是......
淑妃沉吟片刻,笑问道:“怎的突然想去立政殿?”
似是看出她的为难,淑妃放下参汤,有些为难:“你也知道,立政殿是陛下的伤心之地。本宫放你进去若被其他人知晓,这也.....”
云锦书自是知道淑妃不会毫无芥蒂地帮助她,可这次不抓住机会,今后想去立政殿就会愈发困难。
思索片刻,云锦书捡了几句要紧的话应付淑妃。
淑妃听罢,微微蹙起眉心:“你怀疑徐司灯的死是贵妃所为?”
云锦书背脊挺直,即便是跪姿也丝毫不显狼狈。
“下官始终不相信姑姑会谋害贵妃,所以立政殿,我必须去。”
她要搞清楚姑姑和皇后生前有什么关系,也要弄清楚贵妃和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仇怨。
当然,还有李景晏一直耿耿于怀的心结。
淑妃叹息一声,目光涌动着不忍:“你倒是有孝心的孩子。”
扯出有些僵硬的笑意,淑妃眼底似有悲伤,缓缓向云锦书诉说着往事。
百济战败,淑妃作为贡女入宫,明里暗里受到了不少讥讽,就连衣食都十分短缺。
那段时间艰难,徐婉时常借助当差之际帮扶一二。可淑妃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皇后暗中吩咐。
淑妃诞下皇嗣之后,皇后更是对他们母子三人维护到了极点,从不让贵妃逾越半分。
也正因如此,二公主和三皇子才能顺利长大。
可后来皇后因为太子薨逝伤心欲绝,不久也跟着身归混沌。
淑妃被逼无奈,将年幼的三皇子交由太后以求庇护,二公主则是由她自己看护。
贵妃找不到任何缺口,便只能歇了对淑妃母子三人的算计之心。
“徐司灯于本宫而言乃是救命之恩,若她真的遭人陷害,本宫必会助你一臂之力。”
云锦书眼底浮现出一丝光亮,淑妃继而说道:“本宫多年来悼念元懿皇后,陛下感念便允许本宫自由出入立政殿祭拜,你若想去,悄悄去便也罢。”
喜悦瞬间侵袭全身,云锦书叩首谢恩:“多谢娘娘成全。”
寒暄过后,云锦书便自行告退,淑妃目送她远去的背影,神色略略有些复杂。
秋彤撩开珠帘瞧见早已放凉的参汤,上前两步温声细语说道:“娘娘,云司灯若真的发现了什么,岂非......”
淑妃不以为然,拨弄着手中的绢帕。
之所以让云锦书去立政殿,一来淑妃想借此弹压贵妃,二来......
在这宫里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足以抹平淑妃心中残余的善意。
“就当本宫对不住徐婉和皇后吧。”
淑妃放空的目光落到绒毯的绣花,仿佛是将这话说给自己听。
*
乾德殿。
高若芙半靠倚在贵妃榻上,眼色尚且弥漫着化不开的黑絮。指节不断收缩,手中信纸被捏成皱团。
李嬷嬷安顿好宫中事务正巧进殿,看见主子这副模样就知高家又出了些事,还是很棘手的事。
叹息一声,李嬷嬷上前,陪着小心:“娘娘,您看了一上午六局送来的文书,歇会儿吧。”
纸团被扔掷在地,李嬷嬷捧着小厨房熬出来的参汤,小心翼翼观察着主子的脸色。
高贵妃垂眸,目光触及热气翻涌的汤盅。
“这是高大人送来的新罗贡品,温养气血最是好。”
李嬷嬷温声解释,手臂作势往上微抬,试图用此物平息主子此时的心绪。
参须漂浮在棕黄的汤面上,即便经过文火慢炖它依旧维持着完整,就连空气中也漂浮着人参独有的气味。
作为贡品它的确很合格,新罗此番倒是下了血本。
此次朝会接见外使的差事落到了李景晏头上,这可是公然打了他们高家的脸。
即便如此,高斌却传信让她稍安勿躁,他们在朝会上自有作为,她不必介怀。
新罗使臣一早便通过高斌给她送了上好的红参、黄玉、虹缎。
新罗既然肯下血本,那必是有所求。
至于所求之事是什么,高若芙与高斌虽为嫡亲兄妹,但一向摸不准哥哥的行事作风。
高若芙伸出手捏起汤匙,殿门忽而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转眼便是李乐绮欢快明丽的身影。
见她放下汤匙,李嬷嬷心领神会,捧着托盘退后。
“回来了?”调整了坐姿,高若芙唇畔携了丝笑意。
李乐绮自顾自坐下喝茶,张口便是发泄心中的不满。
“母妃,今日李乐棠得了赵司乐的称赞,我看她肯定属意李乐棠去领舞了!”
高若芙眸底闪过一丝谋算,此事她早已安排给了蔡宫正,想是不会有差错。
李景泽因为动手冒犯豫王已经让他失去了大放异彩的机会,高若芙心中再有怨气却也不能动摇这个结果。
她的儿子暂时失去了优势,女儿万万不能再出错。
肮脏谋算不必说透,高若芙抬起锦帕将她额上的汗珠擦掉,语气淡定。
“你担心什么,阙楼宴的领舞只会是你。”
李乐绮动作微顿,继而明白了深意,眼底闪过一丝亮光:“母妃难道有应对之法?”
“你是我的女儿,母妃自会全力栽培你。”
高若芙却不再言语,只是含笑着抚摸女儿的头顶,像是在安抚自己心底隐藏的不安。
*
“属下查到,蔡宫正在宫外确有一女叫蔡柳月,只是被高家养在府中,对外便称是高家的远亲。”
云锦书听完追影的汇报,托住下颚的掌心略有凝滞,拧着眉心思索着其中关窍。
李景晏瞥一眼,不慌不忙斟满茶盏,温声说道:“开国公府结构复杂,藏个表小姐的确容易。”
云锦书不以为然,显然对他的话有所异议。
“高贵妃想拿捏蔡淑兰,想必不会让她的女儿过的太快活。”
追影颔首,顺着云锦书的话往下说:“高家那几位小姐都觉她行为太小家子气而不肯来往,蔡柳月在府中的日子也是表面光鲜。”
李景晏抬指喝下一盏热茶,似是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竟连眉骨也不曾抬过。
云锦书却是想刨根问底:“她的病呢?”
“虽然有太医的方子,但给不给药吃,这就是高家人的意思了。”
那就是病势算不得好了。
计上心头,云锦书眼底闪过狡黠,语气也变得松快:“若是让蔡淑兰知道女儿被苛待,她必会心生怨恨。”
“届时狗咬狗,一定很新鲜。”
李景晏见她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唇瓣携了丝浅淡的笑意,仿佛被她的轻松感染。
追影走后,云锦书侧首边看见李景晏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笑意。
四目相对,空中仿若氤氲着莫名的情愫。
“你......”
“我......”
李景晏松下眉骨,不与她争抢说话的顺序,示意云锦书先说。
云锦书却也不知自己该问些什么,自她与李景晏相识,他三天两头害病,要么就是被人欺负。
且他最近在鸿胪寺忙,二人已是很久不见。
可以说,她对他的认知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
李景晏却也不催,只是那双沉静的眸动也不动地攫住云锦书,平白挠得她心里发乱。
思索须臾,云锦书忽而问道:“你那晚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李景晏蹙眉,很是不解:“为何这么说?”
看来他倒是对那晚的事情半点都不记得了。
云锦书却也不害臊,气定神闲道:“因为那晚你拉着我的手,让我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