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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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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

暴雨瓢泼而下,豆大的雨滴顺着绞刑架蜿蜒而下。

紫电划破长空,女子灰败的面色在雨幕中显得平静而麻木,沉默着跟随司礼监一行走向刑场。

云锦书踏雨狂奔,冰凉的雨水顺延衣襟流向深处。恐惧与惊慌排山倒海将她吞没,脚下奔跑的速度也显得毫无章法。

那日姑姑领着她前往东西十二宫上值点灯,谁料贵妃当夜突发心悸,御医诊治才发觉香蜡端倪。

贵妃宫的香油从来都不曾更换,而今她无端惹上谋害妃嫔的污名,定是有人陷害!

无人会听她一个小丫头的解释,百口莫辩之下,姑姑竟将罪责全部揽下,自请以命换命。

她低入尘埃,无父无母,进宫多年全靠姑姑悉心护持。姑姑担任尚寝局司灯多年,做人当差素来谨慎严苛。

仅是因为她行差踏错半步,姑姑便要无辜替她受死。

锦书脸色虚白,越过冗长的宫道,隔着朦胧雨雾瞧见那道纤弱的身影直挺挺地悬在刑具之下。

刽子手小臂青筋爆起,徐婉目眦尽裂,呼吸微弱而艰难。隔着朦胧的雨幕,她隐约回忆起了当年在御史府初见云锦书的光景。

贵妃党得势,云氏阖族被灭,只留下云锦书一个孤女存留于世。

云夫人临终托孤,徐婉便将云锦书带进了皇宫,从不曾向旁人透露她的来历,旁人也只认为云锦书是她心仪的一个小丫鬟。

最初她担忧该如何坦白,但云锦书进宫后便高热不退,等到痊愈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徐婉自此放下心,开始教云锦书读书习字,又将一身点灯制灯的本事交给了她。

多年来二人彼此照拂,早已形同母女。

徐婉自认这一生不曾亏欠任何人,唯有云锦书。她答应了云夫人要好好照顾锦书,不曾想却要提前食言。

徐婉努力朝着云锦书的方向扯出一丝笑意,自然垂下的双臂无意识地挣扎片刻,须臾便断了气。

锦书浑身的力气宛如一瞬间被抽干,眼睁睁地看着宦人将她的躯体摘下刑具。只等草席一裹,便要将人丢到乱葬岗里去。

她悲愤地瞪大双眼,使出蛮力推开看热闹的人群。为首的宦官略一挥手,锦书前行的道路便被彻底阻断。

“云姑娘,咱家也是奉命办事。徐司灯意图谋害主子,这可是要诛九族的!若你不想被连累,咱家劝你速速退下,休要在此胡搅蛮缠!”

暴雨如注,锦书浑身被雨水浇了个彻底身子麻木得全然失去知觉,即便如此依旧据理力争:“我姑姑是冤枉的,那日是我换的灯油,贵妃若要清算也应该找我!”

发丝凌乱地覆在她的额角眉梢,映衬出一双哭红的眼。

为首宦官却已经失去了搭理她的兴趣,吊着眼阴阳怪气道:“贵妃娘娘要她死,她难道还能活到明日吗?怪就怪你姑姑运气不好,听到了不该听的!”

云锦书怔愣在原地,尚未来得及思虑话中深意,宦官冷厉的眉眼松缓片刻,使了记眼神。

包裹在草席之下的尸体渐渐退出锦书的视线范围,她猛然回神,抬手抹了把满脸的雨水。

“姑姑!”

她推开挡路的小厮,带着决绝的孤勇,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姑姑!!”

嘎吱—

榆木门的响动在初秋的清晨显得突兀,伴随一阵推门声,云锦书猛然睁开了眼。

隔着朦胧的床帐,宫女手执烛台,神色很是焦躁。

“锦书姐姐,尚寝大人已经来选人了,您快些收拾好,否则就要赶不上司灯遴选了!”

云锦书沉默半晌,支起上身回溯着记忆,但大脑空空如也,半点有用的信息也想不到。

倏尔,瞳仁无意识地紧缩,她掀开衾被手忙脚乱翻找着物什,终于从褥子里找到一块方巾。

锦书将其举到眼前,借着微弱的烛光窥见了角落的绣纹。

行刑那日她不曾细想那太监嘴里的话,如今想来却是大有深意。

当日她被抓进诏狱,只在里过了一晚,翌日便有人告诉她真凶另有其人。

那一晚姑姑到底做了什么,又是谁非要处心积虑将姑姑置于死地。

姑姑死得冤屈,直到死手中都握着这方锦帕,只要找到这帕子真正的主人,姑姑就可以沉冤得雪。

小宫女拽着锦书的袖口,急不可耐地说道:“锦书姐姐,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锦书回了回神,捏紧手里的方巾,眉眼笃定:“我这就去。”

若要查找真相,今日遴选司灯她必须要成功,只有这样才能正大光明出入内廷。

*

尚寝局。

金玲第三次看向榆木门,眼角眉梢吊着精明算计,对着上头的女官牵出个笑脸。

“尚寝大人,这时辰都快到了,不如就先挑了人补上吧。今夜宴会若无人上灯,陛下和各宫娘娘那儿,只怕是不好交代。”

阮尚寝静坐上首,闻言沉默半晌,复而向一旁等待的侍女颔首示意。

遴选就此开始,金玲心下一喜正欲上前自荐,忽闻廊下一阵骚乱。

云锦书跨入殿内,径直忽略掉众人心思各异的猜忌,规规矩矩对着上方的女官行礼问安。

阮尚寝拨弄着茶盖,清冷视线划过她略显苍白的面色,眉心微微蹙起。

金玲面色一紧,启唇讥讽:“云锦书,从前徐司灯还在时你便目无宫规。但如今她不在了,你却依旧我行我素...”

语意延长,锦书听她轻笑道:“莫非,你是不把阮尚寝放在眼中,满心满眼都只有罪人徐氏?”

简单几句立刻让锦书心中警铃大作,宫中是最讲究规矩的地方。

她今晨来迟本就落人话柄,若阮尚寝听信了金玲三两句挑拨的谗言,她只怕会因为藐视宫规而被乱棍打死。

思及此,云锦书垂下眼睫,压低声线摆出柔弱姿态:“尚寝恕罪,今晨偶感风寒实在不适,唯恐将病气过给您这才来迟,实在并非奴婢所愿。”

未等阮尚寝答话,金玲继续挑事说道:“你莫不是贪睡误了时辰,这才随意编了个借口来糊弄阮尚寝?”

云锦书对上金玲挑衅的眼神,慢条斯理地微笑道:“我如何得的风寒,金玲你不是最清楚吗?”

金玲和云锦书同在预选范围,昨夜她被人推落水中,焉知不是金玲为了上位故意陷害于她?

云锦书在宫里行走多年,自诩小心谨慎,这等阴私伎俩不足为惧。

金玲被戳中痛点,当下便心虚地怒喝锦书无理取闹,表情狰狞大有上前动手的架势。

“放肆!尚寝局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二人在此寻衅滋事!”

阮尚寝一声呵斥,金玲只得做小伏低,唯恐自己失去遴选资格。

殿内恢复平静,阮尚寝抚盏严肃道:“今夜便是宫宴,贵妃娘娘已经差了几波人核查六局二十四司。今日选不出司灯,你们是想今晚过后尚寝局全部被斩首示众吗?”

领国不似大颂和平,本就狭小的国土被一分为三。

前些时日高句丽联合大颂将百济和新罗一举击退,彻底主宰了整个半岛。

为了维护联盟的稳定性,高句丽君主特意将王姬献上,今夜便是为那公主接风的宫宴。

司灯总揽宫内的门阎灯烛之事,每日要准时为各宫上灯燃烛,宫宴用灯更是头等大事。

虽属六品,却是内廷最不可或缺的职务。

“司灯一职,究竟谁可以担任?”阮尚寝沉吟片刻,探究的视线流连于锦书和金玲,片刻抬指点了点静立的锦书:“你意下如何?”

金玲是尚寝局的宫女,但背后靠着宫正司,阮尚寝素来会给她几分薄面。更何况姑姑生前性子孤僻与尚寝并不热络。

按常理来说,金玲比她更有可能成为司灯。

但金玲活在靠山的庇佑之下,十根手指头养得比宫里的娘娘还要金贵,别说点灯燃烛,只怕她连什么灯用什么灯油都不曾明白。

锦书眼皮一跳,径直掠过金玲怨毒的眼神,柔声笑道:“奴婢曾跟着姑姑学过掌灯燃烛,若尚寝不不嫌弃奴婢手脚愚钝,奴婢愿意一试。”

阮尚寝虽然对云锦书没什么好感,但比起金玲那个横冲直撞的蠢货,她还是更愿意将司灯一职交给沉稳许多的云锦书。

“今夜高句丽使者便会带着公主入宫,你收拾收拾去甘露殿上值吧。”

从尚寝局出来,锦书便收到了司灯的六品官服。她摩挲着上头金丝织就的纹路,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昔日姑姑当差的模样。

总有一日,她会为姑姑正名。

她按下纷乱的思绪,着人换好衣装。

待到酉时日落,锦书便安排女史依次点亮东西十二宫的宫灯。

宫女手脚大多麻利,天刚擦黑,内廷的光景倒像白昼一般亮堂。

时辰尚早,甘露殿内却是一派火树银花,各式宫灯光照宫室,各呈艳姿。

各局各司的宫女在殿内奔走忙碌,从陈设到洒扫,一应由专人打理。

云锦书将灯柱的蜡油更换完毕,正欲询问侍女布灯情况,耳畔忽然传来尖锐的责骂之声。

她循声望去,却见负责宫宴布置的嬷嬷捏住小宫女的耳朵,一幅恼羞成怒的模样:“灯被烧了你都不知道,你是死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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