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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骇浪惊澜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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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师容浅笑, 似在袖中摸索兵刃, 一片寒光如雪:“这位公子,请吧。”

他瞥了一眼谢忱,只觉得这人实在是风骨如月,气质殊绝, 是平生仅见的丽色。

“也就比我高上那么一点点吧”, 他想,“不知与那位声名在外的白衣仙人桓听相比, 又如何。”

谢忱容色沉静,执伞立在漫天飘零的烟雨中, 任一抹花絮悠扬, 缀上衣衫。

他并没有理会裴师容, 只是凝视着对面的青衣少女。

自己此生最亏欠、最问心有愧之人。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有罪的, 错付谢家满门,身死之后,最好挫骨扬灰,不可入谢家祖陵。

“祖母”, 他垂眸道, “从前你曾问我……”

与此同时, 裴师容略微不耐地抬手,用剑柄抵住他肩膀:“喂, 非要我动手请你出去吗……”

轰。

话音未落, 一声惊雷在上方响彻。

裴师容讶然看去,见无限电光自天际翻涌而起,瞬息就铺满了整个苍穹, 如海如潮, 向他们这个方向疾速奔涌而来。

谢忱还在说着什么, 但每一个字,都被淹没在轰响的雷声中,全然不曾听清。

“这东西从哪里冒出来的,真晦气”,裴师容恼火道。

万丈雷霆,照得此地茫茫如昼,也照出他眉目俊秀,宛似画中人。

他缓慢摸出了一把袖刀,细小且微弱秀气,仿佛书生的裁纸刀,平平无奇。然而,当他的手放在刀锋上时,忽有一道长虹刺破惊雷骇浪,将电光纷纷斩落如雨。

“你现在可以说了”,雷光稍息后,他冲谢忱点点头。

谢忱从容仰首,望着满天流泻的飞光,万般凶险杀机映入他眸中,好像也被冻结、放缓了,显出一种别样的寂静来。

“那年七星阵……”

他方启唇,不过是说了几个字,无数闪电忽又倏然大作。

“见鬼,原来是你引来的天罚”,裴师容猛地反应过来,拔刀向苍天疾斩。

刀光如疾,转瞬却被一缕电芒袭上衣角,躲闪不及,险些当场烧成一把冲天的火焰。

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抽身退出,厉声道:“快停下,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说的内容注定是一种禁忌,不可再提!”

谢展颜当机立断,将两人一猫先后拽进泛秋楼内,而后重重合上了大门。

雷霆轰然落下,击打在翠色门楣上,星火四溅。

江东谢氏为了保护谢展颜,在泛秋楼设下无数保护阵法,这时被激发后,隐匿天机,将主楼尽数笼罩住。

闪电在上空盘桓一阵,见寻不得气息也占不到便宜,便慢慢消失在青天尽头。

裴师容端起桌上先前的杯酒,潇洒地一饮而尽。

谢展颜松了口气,一整衣冠坐下,神色复杂地凝眸注视了谢忱一眼。

“你也过来吧”,她淡淡道。

她虽然并不相信什么“祖母”之类的,却能从方才的天罚看出,对方确实与她有些关联。

白猫忽然跑到身前,对着谢忱一阵龇牙咧嘴,十分不客气,更是在他想要坐下时,蓬松的毛尾巴猛地一甩,抢先占据了那个位置。

“白雪歌,不可以这么失礼”,谢展颜拽拽白猫。

然而,一向乖乖听她话的猫咪,这次却半点也不给面子,对着谢忱一阵喵喵叫,尖尖的爪子从肉垫中倏然伸出,充满了戒备。

谢忱在炉边坐下,乌衣翻飞,交映着屋内明灭的星火。

他淡淡道:“它看起来不太喜欢我。”

“这真是奇了”,谢展颜抱起手臂,“平日里,白雪歌一看见美人,根本走不动路。”

“或许,它真的有某种灵性”,谢忱低眉望了一眼膨胀炸毛的猫咪,“知道自己未来会因我而死,所以,对我深恶痛绝。”

谢展颜流露出错愕神色:“这……”

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看出他说这句话的神色,并不似作假。

然而,白雪歌是谢家每任家主的宠物,移动的族徽,秉承着一族的气运,已经活了几百年。

谢家不灭,它便不死。

要想杀它,唯有族灭。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神色全然凝重起来。

裴师容本坐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手撕一只鸡腿,也已暗中握住了刀。

谢忱并不作答,只是握着一根玉箸,击打杯沿,清脆而萧索地敲出了一曲吴歌:“请君听此一曲。”

他似乎并不急于证明身份,谢展颜亦是极端聪颖的人,对人心一向洞若观火,很快便会过意,转入后院,抱出一张琴来。

“请”,她曼声道。

谢忱冰冷的指尖划过琴弦,有夜风明灭,江南春水,在这一曲中缓缓跌落。

恰似杏花红雨后,一点蒙蒙幽碧的新绿攀上苔痕。

他是一个素来情绪都无比内敛,深藏于心的人,那般寂寞,萧索,生且无涯的倦怠,人间万事独留长恨的追悔,俱是不能言,也无法与人言的。

都道曲为心音,谢展颜凝神倾听,果然从中听出了很多东西。

这首曲子是她最喜欢的一支吴歌小调,亲手所谱,如果不是极为亲近的人,是无从得知其中旋律的。

“你……”

沉默许久,她忽然开口,却不知该如何称呼谢忱,只得略去。

她看着对面人,气质如此清绝,显然是长年身居高位,却又有一种极为矛盾的疏离割裂感,在尘世烟火中孑然一身,似是一力坚拒了所有的温暖,踽踽独行。

唉,他的父母家人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自己今年不过二十,怎么忽然就要给来自未来的晚辈做心理疏导了。

“我不知你未来经历了什么,但你完全不必因我的死亡而悲伤”,谢展颜沉吟片晌,徐徐扬眉道,“我一生与天对决,只有天能收我。”

谢忱垂眸,并不与她目光相接:“但您确因我而死。”

谢展颜语气平静,淡然中夹杂着一股傲意:“非也。若我死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一局棋已经下到了尽头,无法再落子,我提前会留下最好的安排,将万世基业留与后人谋取。”

谢忱默然。

眼看他还想再说什么,她立刻一挥手,截断他的话:“好了,先不说这个了。来,我问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如今在哪里?干什么的,在朝还是在野,又或归隐江湖?你父母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要找我?”

谢忱:“……”

如此多的问题一次砸过来,饶是他,也不免一时晕头转向。

一旁,裴师容哈哈大笑,一边捶地,一边笑得乐不可支:“果然,是个人都无法逃脱八卦的天性,就连你也不例外。”

谢展颜斜视了他一眼,凉凉道:“我这能叫八卦么,我这叫关心自己的家人。”

说罢,她也不待谢忱回答,立即从桌角处摸出了一本厚本子:“对了,你可曾婚配?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我这里有江东世家的美人闺秀若干,男女老少皆可…..哦,不对,差辈分了,让我看看有谁家的孩子尚未出生,找来定个娃娃亲吧。”

谢忱听到第二句话,立即道:“不可,我有意中人。”

谢展颜奇道:“咦,你既然有意中人了,怎么看起来还如此的萧索落寞。莫非,你的意中人她……”

谢忱淡声说:“她很好,样样都好,对每个人都很好。有时,我会误以为她好像也有一点喜欢我。”

“喂”,裴师容在旁边推了推斗笠,忽然接了一句,“要我说,想那么多做什么,喜欢谁就直接抢回来啊,管她乐意不乐意。”

谢忱摇摇头,又道:“我有自己的考量。”

谢展颜道:“什么?”

这次,谢忱静寂了许久,只因他从来不会对别人讲起这些话,任何心事,都是无法宣之于口的。

唯独在这一刻,在这一段春蚍蝶记忆碎片中,最亲近的长辈就在眼前,他知道,一切都会在他离去后化为虚无,谁也不会记得。

何不将心绪放在日光下,片刻久灼烧成灰。

谢忱道:“我的意中人,她是注定要翔于九天,在最高处受万民朝拜的人,而我的一生,注定要埋葬在长夜里。我不能因为一己私心,拉她与我共沉沦。”

谢展颜敏锐地发现了关键:“是不能,而不是不想。”

谢忱手指轻轻拂过案边一叶花:“您应当明白,对于像我们这样以一人制一国的人来说,不能和不想,并无区别。”

谢展颜有点意外地凝视他片刻,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有点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你倾心。”

“您会在将来见到她”,谢忱忽然露出了一抹微笑,那个笑极清丽,却如流光倏忽即逝,“所留下的一切,定能在她手中得到天下一统。”

“是我的传人么”,谢展颜若有所思,“那我就放心了,不曾想,以江东为根据地,居然也有了争霸仙洲的实力。”

裴师容也露出了绝对意外的神色:“看来这人真的是百年难遇的将星,军事奇才。”

如此大的地域差距,依旧能杀到最后,怎一个了不得可言。

谢忱一顿,又道:“她确实是百年将星,军事奇才,但我们不是从江东出发,是从北境冻海州挥师南下。”

“冻海州?”这次,谢展颜神色中真真切切地展现出了一抹错愕,脱口而出道,“你们怎么会到那种鬼地方去?哪个诸侯吃饱了没事干,去那种边荒野地建国?”

“……”裴师容也是一阵惊呆。

“我还是说得太保守了”,他两眼无神道,“从冻海州都能崛起,此人何止是百年将星,是封了神的绝世兵仙啊。”

反正他是肯定做不到的。

冻海州有三个特点。

一是冷,二是冷,三是因为奇冷无比,加上海岸线狭长,终年冰封不化,一年有十个月都是极夜,所以根本不宜居。

“能在这个地方存活的都是勇士,更别说练兵了”,裴师容大叹特叹,“江东虽有地利劣势,但也有人口优势,冻海州能有什么啊。”

谢忱微微一笑:“事在人为。”

“你好像对你的意中人很有信心”,谢展颜眉飞色舞道,“大凡争霸天下,必然要先从肃清内政、富国强兵开始。是谁那么孤勇,去冻海州搞建设?”

谢忱无声叹息,不知该如何告诉她,未来正是她自己离开了江东,远走北境:“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谢展颜愈发来了兴致,抓着他欲问详情。

然而,方一开口询问,便见窗外天空电闪雷鸣,寒光大作,显然是又触犯到了某种禁忌。

如此三番两次,她终于不得不放弃:“算了。你若无处可去,不如先留在我这儿吧,来日方长。”

谢展颜很快正了脸色:“眼下,还是渡江的安排最为重要。你谋略非凡,不若一同来参谋参谋,我们江东该如何出兵。”

谢忱颔首说好。

便在泛秋楼中,灯火不辍,正在探讨南渡之事的时候,横碧江上,正在进行一场舍生忘死的夜渡。

一眼望去,江面上无数烽火飞箭冲天而起,火光照大江,明晃晃连成片,亮如白昼。

这是南渡的第一夜,也是一场惊天动地血战的序幕。

不论是绥,还是姜,都倾巢而出,压上了所有的底牌。

对于老皇帝等人来说,要不顾一切逃出生天。

对于姜国的练闻莺等人来说,如果让绥国宗室成功过江,再度拉起国家旗帜,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又要横添多少波折。

那是他们万万不愿看到的一种结果。

因此一开场,练闻莺便身先士卒,在阵前轰然擂鼓,一字一句,指天厉声道:“推翻大绥,建立我们姜人的王朝就在今日!随我杀!”

“杀绥兵一人赏金百两,杀绥官一人赏千两,三品以上登云封侯!”

“杀老皇帝、三皇子者,功万金,邑万地,封万户侯!”

姜国阵营中,有大量昔日曾经属于绥国的边缘人物,饱受苦难,都有着切肤之痛,与绥国积压着血海深仇。

即便练闻莺什么都不说,这些人也要奋不顾死地拼杀过来,何况还有如此重赏。

一时间,姜军气势大震,冲向了绥国战船。

他们本不善水战,练闻莺极有巧思,早就命人大批量制作了无数能浮于江面的木马机械,这时齐齐化为洪流,劈风斩浪,狂奔汹涌而去。

又有若干专门用来运输的巨船,裹挟无数进攻重器,早已架设好,投落无数火光如巨龙划过天际,咆哮苍穹。

老皇帝回头看见这一幕,大骇,忙让放箭。

天地营落在最后保护百姓,成为了抵挡姜军的第一道防线。

敌人仿佛无穷无尽,怎么都杀不完,一批一批的战士或力竭落水,或死于当场。

沈斯远为了减轻船上负重,加快前进速度,在跪下叩首,长拜不起之后,咬牙下令部属不去管那些死去的同袍,只管前进。

桓听独自坐在桅杆之上,为这些江上流离失所的亡魂,吹响了最后一息安魂曲。

他衣袖一拂,音波化作水流,将一些落后的绥国百姓统统卷上了船。而后,他自己也气力消耗一空,跌落在船头,脸色苍白。

“白衣仙人”,百姓们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聚拢过来,“我们还有多久才能登岸?”

“十日内”,桓听目光锐利,犹如出鞘的雪刃,穿透了江上无垠的迷雾,看向远方。

不多时,姜兵追击上来,他一挥手,箫音落入水中,搅起惊天狂澜。

这一百多艘渡船得到了助力,便在江面上鱼贯而列,奋力疾驰,连城破浪逐风,竭尽所能地摆脱追兵。

前方,各世家皆携带私兵,严阵以待,护卫着各个门阀的楼船,与姜国军队交兵。

就这样,船随风走,在往来拼杀中泅渡了四五日,终于抵达了江心地带。

然而,姜军已杀到了面前。

绥国的战力和军力,两方面都远远落后于姜国。

天地营一共只有七万余人,余下的官军已在先前苍陵的几场变故中折损殆尽,都是世家门阀的私军,各自为战,并不肯合兵一处。

江上火烧连日,浩浩荡荡的烈焰将长天吞噬一空,到处都是浮尸和残甲。

百姓们也都各自捡起姜兵的武器,拿在手上厮杀,都是伤痕累累。

然而,挡不住了。

面对这等钢铁洪流的侵袭,任何人都只能束手就擒。不论是世家,还是军队,还是百姓,很快都被姜国军队赶上,如同待宰的羔羊。

“抵抗者,杀无赦”,练闻莺冷冷地做出了决断。

无数的人血溅五步,无数的亡魂流离失所。

凡是有意向姜国投诚的,例如浮舟明氏,早就留在了苍陵。

这些渡江者,投机也好,真心也罢,无不是选择了与绥共存亡。

在如今极端悬殊的力量差距下,唯有至尊坐镇,才能有一线希望扭转战局。

也只是一线希望而已,至尊毕竟不是万人敌。

可惜,这个时代不似下一个年代修行璀璨,至尊辈出,绥国唯一一位至尊境高手老国师,先前已经魂散在了苍陵城。

面对生死绝境,有数位天圣境的高手、大宗师站了出来,以飞蛾扑火之势,身挟烈焰,走向了人前。

他们知道,此一去,便不回。

于是便真的再也没有回头。

有一竹杖芒鞋,雨笠烟蓑的僧人身影,冲霄而起。

“贫僧青阳,今日为吾国民开生路。”

有一少年游侠,狂笑着拔刀向天,浑身浴血,笑说“来战”。

有一书生文士,挥笔如山倾,言出天地宽,放眼要让世人见一见儒门风骨。

……

松风说:“公子。”

三皇子乔装打扮,换了一艘毫不引人注目的小船,又有松风这个大高手的保护,本该一路无比顺利。

谁料老皇帝极度怕死,一路担心后面人追上来,不时掀开帘子出门望,一下子就被姜国水上斥候发现。

众多攻击,顿时向此地疯狂涌来,如一阵狂风暴雨,逼得人毫无喘息之机。

饶是松风极力拼杀,他毕竟是蛊毒高手,战斗力远不如那等正儿八经修习武道者。

包围圈渐渐缩小,最近的一支金戈已然掷到了十丈外。

松风道:“公子,老仆追随你这么多年,你也已经长大了。”

一顿,他又道:“你这个人,才华是有,远胜于你父,比起先皇也不差。但相较于陈阶青这等古今难见的人物,到底还是差出了许多。”

三皇子与他相处多年,从未听他有一字逾越,谈论政事。

这时不禁神色阴沉:“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要背叛孤?”

“我永远不会背叛公子”,老仆松风淡淡道。

他灰袍猎猎,在风里招展:“好在,如今陈阶青已经死了。公子日后上位,偏安江东即可,不冒进,只图存,可做一代守成之君。至少这亡国君主的名号,不会落在你头上。什么北伐复国之事,能成与否,都留给后人罢。”

三皇子寒声道:“你觉得孤能力不足?”

松风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发问:“公子那日和练闻莺商榷,是真的打算卖国吗?”

“怎么可能”,三皇子就像胸口被刺了一剑,身子微晃,死死地盯着他,“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松风道,“公子,你不可能卖国,也无法忍受做那般被敌人操纵的傀儡国君,是以,你与练闻莺谋算,并非真的想卖国,而是打算虚与委蛇,在关键时刻反水。可惜,那练闻莺到底棋高一着。”

他停顿了一会,说:“公子应当知道你与陈阶青之间的差距,若换做他,你觉得他会选这样的法子么?”

三皇子一时哑然。

便在这一席话交谈间,姜军已然大规模涌上,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老朽今日化身为一块基石,为公子铺一铺前路”,松风如是说,已然下定了决心。

言毕,星落如雨。

他服下一种奇蛊,脸上陡然升起一股青白死气,却瞬间气势暴涨,悬浮在空中。

“咄”,松风轻斥着,发动了一种禁术。

三皇子一瞬间骇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追上去:“你要干什么?”

松风一掌将他推回船舱,以灵力封死:“公子,再见。”

外面鏖战许久,兵戈声犹未歇。

三皇子抱膝坐在舱内,微微发颤,看着墙壁出神。

老皇帝却是心硬如铁,很快缓过一口气,大声呼唤属下扔火药:“速速给朕炸死这些贱民!”

“住手!”三皇子一声暴喝,“松风还在外面,孤看谁敢动作!”

卫队尽皆被这一声震住,手伸在半空,犹豫不决。

三皇子再也坐不住,夺门而出,想去看看外面情况如何。

刚迈出一步,忽觉后心一阵剧痛,他低下头,便看见一截锐利的剑尖从心口伸出。

老皇帝握着一柄短剑,将他一下子贯穿。

三皇子脸上的神色刹那间凝固了,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慢慢摸到了一点渗出来的血。

“哈哈哈”,老皇帝似乎也没想到这一剑能成功,怔了片刻,忽然疯癫地仰天狂笑起来,“果然,他死了,傀儡蛊就失效了!杀了你,朕还是皇帝!”

血色从三皇子身上泉涌而出,他难以支撑,猛然跌倒在地,咬着牙,抓起身边一支箭镞,用力向老皇帝掷去。

因为重伤在身,那支箭虽带起一阵锐利的风声,却只飞了一半,就歪歪扭扭向下坠去。

老皇帝下意识暴退,扯过旁边一个侍卫挡箭,见此,终于松了口气。

“孽子!”

他恼羞成怒,走上前,狠狠踢了三皇子一脚,踢得他飞撞在墙壁上,口吐鲜血:“养不熟的狗东西,跟你那个贱.人娘一样……”

三皇子眸中倏然爆发出寒光。

老皇帝一骇,本能地后退两步:“反了!给朕杀了他,万箭穿心,尸骨无存!”

他暴怒了一阵,三皇子气力渐失,知道今日必然无幸,也不说话,只微微冷笑。

老皇帝见他脸上这副神色,眼里顿时露出了恶毒的光,一边挥手示意士兵射箭,一边神色狰狞地问:“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三皇子沉默了一会,语气虚弱,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早知……有今时,当日何必杀……陈阶青。”

他没有说“后悔”。

因为他和陈阶青,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即便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发动那一场围剿。

然而在这一刻,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三皇子忽然想到——

如今他要死了,而陈阶青,甚至死在他前面。

绥国现在,连一个能够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

他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他的国看得比自己本人更重要,心想,他死去倒是一了百了,等他死后,江山与子民的未来该怎么办呢。

这份思索,却来得太晚,晚到他已经束手无策。

老皇帝面色铁青,在耳边怒吼咆哮着什么。

那些色厉内荏的字句,连同刀剑穿身的剧痛,都在变得逐渐模糊,远去得仿佛是天地之间的一阵回音。

三皇子充满讥诮地看着老皇帝,心想,绥国社稷,居然还要继续留在这个人人手中葬送。

“你这狗东西”,老皇帝被他的目光所刺,一阵破口大骂,各种罪名不要钱地往外扔,最后总结道,“你以下犯上,罪不容诛!”

三皇子只当在听一阵狗吠,懒得理会。

他闭上眼,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下一秒,他却忽然想到,我要死得远一点,不然如果被松风看到了,他一定很难过。

我好像让他的牺牲变成了一个笑话。

凭借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三皇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从胸口一把拔出剑,拿在手上,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击退卫兵,踉踉跄跄地冲向了江面。

“还不放箭!”

老皇帝早就一下躲进了桌子底下,动作敏捷至极,这时见人走了,赶紧怒喝。

鲜血在不停地流失,飞快将他的力量给带走。

三皇子冲到外面,目光所见,皆是一片铺天盖地的血色。

烟波浩渺的横碧江,仿佛在今夜变成了一只巨鼎,里面流淌着赤血,有无数的哀嚎、惨叫、涕泣、悲愤,沉沉浮浮、明明灭灭。

这就是他的国家和子民,今日在破碎,在流血。

三皇子御剑飞起,血衣交映残阳,跌跌撞撞地冲入了一处战局中。

在那里,数支姜国小分队正在围攻一船渡江的百姓。

百姓中还能有一战之力的青壮年,都已经厮杀而死,尸骨不全,只剩老弱妇孺,缩在一个角落,绝望而无助地看着屠刀慢慢逼近。

“跟他们拼了!”

一名老者声嘶力竭道,已经没有武器,只能从身边尸体上取了一块臂骨。

他冲上前,硬生生地以这块残缺的臂骨,拼死了数名姜兵,直至最后到底,被一刀砍断了脖颈。

“呸,老东西!”

姜兵恼怒,残忍地戳着他的尸体泄愤。

就在此时,一道低沉的剑光从身后传来,将他一剑穿心。

妇孺们不料还能有转机,抬头望去,一时间喜极而泣道:“是三殿下,三殿下来救我们了!”

三皇子迅速解决掉这一队姜兵,将一船人送走,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在浪花上,走向了下一处战场。

就这样,除去了几支小队,很快被纪律严明的姜军发现,围拢过来。

剑法本不高明,又是重伤之身,进入重围后便越陷越深。

姜军个个杀红了眼:“杀了他!万户侯是我的,让我动手!”

三皇子终于支撑不住,在某一刻,手腕中剑,重重倒在地上。

他低头看着剑,看着剑锋上纵横流淌的鲜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如此死了,倒也不枉。”

然而,就在他即将倒下的一瞬,余光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女孩似乎死了家人,被乱军侵逼,向后退去,竟从高高的船头一脚踩空。

“阿爹!阿娘!救我!”她哭叫道。

忽然之间,濒死之人听着那阵哭声,居然在乱军觅得一个缝隙,飞身掠去,将惊呼着坠入江面的女孩一把提起,推上船。

自己也因为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口气未提上来,径直往下倒去。

“三殿下!”

在急流中行舟的百姓见状,纷纷焦急地向他伸出手:“快上来!”

三皇子仰面看着天穹,血花在眼前迸溅如星火,尽数模糊了视线。

那些手,一一与他擦身而过,有人扑过来,迫切地想要拉住他,却被他轻轻推开了手。

“谢谢”,他说。

被刀剑穿心而过,坚持到如今,已经回天无力了。

但他没有想到,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竟然还有百姓想要救他。

长久以来,他内心深处一直知道,却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论才智还是天赋,都是不如陈阶青远甚的。

为此,他不择手段想要压过对方,无所不用其极,因为站在最高处的人只能有一个。

昔日,百姓愿意为了救陈阶青而排成人墙,如今,百姓也愿意伸出手救他,那么是否在这一刻,他算得上真真正正跟陈阶青比肩呢?

也已经不重要了。

“去他妈的皇位”,三皇子大笑,复又喃喃,“……愿来世莫生帝王家。”

他无声无息地滑入冰冷的横碧江深处,就此长眠在永寂的江水中。

……

松风死的时候,比三皇子还要早一些。

他虽然遍体鳞伤,被那枚蛊透支了所有精气神,十分凄惨地死去。

死前却满怀希望,等着到九泉之下,看他的公子成为九五至尊,好好治理这个国家,休生养息。

松风遭到蛊虫反噬,在江面上轰然炸开。

灰飞烟灭之时,他从袖中扔出了最后一枚完好无损的蛊。

“去吧,为你生前守护的人民,尽最后一份力……”

那是一枚傀儡蛊,蛊中有一片先前宿主的残魂。

青年将军神情冷酷,背着长弓,自浩浩荡荡的江波间,一步迈出,疾速赶往天地营。

此时,经过一夜的血战,已然夜尽天明。

祁连象一路行来,横扫千军,许多落难的百姓遭遇攻击,以为将要不测,敌人却被他一箭钉死在半空,轰然坠下。

百姓们认出了他的身影,想起他是谁,一个食人.肉、屠城池的人屠将军,为天下所深恶痛绝的国之罪人。

从前,谁不对他恨之入骨,想要置他于死地。

可是如今,在这危如累卵的困局中,却是这个人站出来,挡在他们身前,撑起了一片天。

“祁将军没有罪”,不知是谁,第一个这样说,“他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国士。”

很快,这般声音传成了一片,泪水也随之道道滴落下来。

祁连象却无暇再顾及这些,他一路拼杀,身影已然近乎透明,迎着初升霞光,出现了些微消融的迹象。

桓听作为天地营一侧的最高战力,迎上了最多的敌军。

姜兵先前就在营中见过他闯阵,却被女国师带走,这时更是恨意深刻,毫不留情。

他一路厮杀过来,素白衣衫上落满了血,长发散乱。或许平生从未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但这丝毫无损于他的风姿。

作为三垣帝脉中人,他本没有任何义务对此付出什么。

可是这一刻,站在这个地方,身后是挚友曾经舍身相护的子民,心中便有一股冲动油然而生。

他决定保护他们。

“你想杀这些百姓”,桓听手握玉箫,对上了一大片敌军,冷冷道,“何不拿自己的命来换!”

沈斯远等人欲要支援他,却是自顾不暇,天地营大军被水上飞驰的木马骑兵分隔在各处,险象环生。

便在这时,一支箭射到面前,暂时解除了他的危局。

沈斯远怔然抬头,这个军中勇猛无双的铁血汉子,顷刻间红了眼眶:“祁将军,你怎么会在此……你还活着,不,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近乎有些语无伦次,而亡灵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拉开了弓,站在他身旁。

像以往很多次那样,不言不语,并肩作战。

天地营齐声高呼,悲壮的声音响彻水天之间:“护我疆民,赴我国殇!”

他们从前,总会因为曾经追随过祁连象,这样一位冰冷嗜杀、声名狼藉的人屠将军而感到耻辱。

直到那一日,他们的殿下带来了真相,祁将军没有罪,只是,他为天下万民所做的牺牲,从来隐藏在日光背后的阴影中,不为人知。

世人不知,所以误解,所以满怀恶意地将他推向死亡。

在今天,他们终于可以挺直腰板,轩昂气宇,堂堂正正地告诉世人。

祁将军,没有罪!

天地营两任领袖,都是为万世开太平的英杰!

能够追随他们征战沙场,我们可以笑着赴死!

天地营的将士们铁衣相继,肩并着肩,高歌连云,组成了最后的防线,抵挡姜国大军的冲击。

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日出。

从死伤无数,到浮尸将这一方江面都填满,江水为之凝固,无法流动。

“我该走了”,祁连象看向了沈斯远。

尽管亡魂的声音无法被听见,凭借多年征战沙场的默契,沈将军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别开了眼。

一道人影如惊电般掠上高空,向着帅船上姜国主的方向,射出了平生最后一箭。

这一箭,凝聚了他全部的精气神。

一箭射出,他也将在日光下破碎,不存于人世。

如此雷霆万钧的攻势到了面前,姜国主却是看也不看,直接伸手攥住了那根箭镞。巨大的冲击力深入掌心,连皮都没有刺破一分。

“可惜,你不是巅峰”,姜国主遥遥地望着他。

祁连象咬牙,在姜国主陡转凝重的目光中,化为一道燃烧的长虹,纵身向那方。

姜国主衣衫不动,如此巨大的打击落在他身上,却也只溅落了一串血痕。

他如此地强大,就像九天上的神明,坚不可摧。

但他却未曾发现,消散亡魂的眼神中,慢慢带上了一抹释然。

“还是伤到你了......你并非是不可战胜的”,祁连象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殿下定会归来,取你的性命。”

他倾听着江水流动不息的烟波声,脸上竟似浮现出了一抹微茫的笑意,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边城的那一条江边。

有素手拨动碧波间的绿色,清歌潺缓,问他何不停留。

一回首,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错过了如此之久,忘川九万里,故将军走马长川如星驰,还可赶得上她吗?

“我已经力竭而死,流尽最后一滴血。殿下,我在泉下等你重整山河的那一日。”

他低低地说。

这个在幽暗中走过一生的将军,终于在生命最后一刻,看见了日光。

此战,出战的宗师高手们尽数战死。

死去的高手前赴后继,碧血洒满苍穹,照亮了南渡的漫漫之路。

有泪如倾,悲歌竞渡。

桓听踏浪而行,白衣上血花点点,犹如沁血的繁星遍布,完全是强弩之末,身形也摇摇欲坠。

他不得不承认,今日,可能也就到此为止了。

绥国已经拼尽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再没有人能够站出来力挽狂澜。

然而,就在这一刹,横碧江上狂风大作,天地在摧折倾塌。

姜国人马,一时间稳不住身形,在剧烈的晃动中往江心坠落。

桓听本站在一只姜国战船附近对敌,这时也难以幸免。

不过,有一只手及时从旁边伸过来,扶住了他,指尖犹带着冰冷潮湿的水汽,仿佛在无垠江底浸没了很久。

他讶然转头看去,见到了自己一直等待归期的人。

如镜的江面浩浩而裂,炫目的流光如同长虹拔地而起,摇落危阑四倚。

一道身影从横碧江底升起,裹挟着万千锐利的剑气,刺破苍穹。他身后高天之上,犹如泼墨异彩般延伸开了凤冠翠羽的巨画,灿灿熠熠。

尾迹仿佛银河里的飞星,明亮地奔腾过天际,若垂天之云,瑰丽地揽尽阳光的炫目辉煌。

凤舞九天。

至尊级的气息席卷苍穹,万道齐贺,至尊出世。

陈阶青松开他,飞到半空,冷冷地俯瞰着姜国无数的兵戈铁甲浸没在江水中挣扎:“杀人者,今日皆当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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