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番外:永不更改
第24章
他一年半载偶尔去一趟城郊, 说是踏青打猎,实则是探望陈氏母子。把关系维持在那,也让陈氏有了个念想, 不至于带着沈明玉逃走。
这也就是为什么沈松庭还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这个原本以为没用的庶子居然同太子殷君衡的“白月光”, 无尘仙尊长得那么像。并想出联姻等一系列措施。
本来,沈松庭和殷君衡的关系算是很冷淡,毕竟当年送殷君衡出去当质子也有他的主意。
沈松庭和舒贵妃想法不同, 不是为了什么夺嫡站队,而是一眼就看出殷君衡野心很强, 也是个性情倔强刚烈之人。若真上位, 恐怕不是他能控制的。
那倒不如斩草除根。
但沈松庭在这件事里做得不如舒贵妃那么露骨出格, 所以殷君衡对他一直都很避讳冷漠,算不上格外怨恨。
这也让他钻了空子,半哄半骗半强制地安排下了这场联姻。
他知道,殷君衡心里也清楚,如果殷君衡日后要上位, 必然还得依仗他。所以只要能利益绑定, 面子上过得去就好。
可陈氏一个家生子奴婢,并不懂这些。
沈松庭接她回沈府的时候,她还十分喜出望外, 觉得是不是沈夫人前些年去世, 沈松庭终于想通了。
可等到沈松庭要安排沈明玉出嫁的时候, 她就觉察到事情不对了,尤其是当她还听到了府里下人隐约传来的议论……
但皇帝赐婚, 也不是她能阻拦的, 就只能忧心忡忡地看着沈明玉出嫁离开。
这会, 陈氏一袭华服, 立在桌前,略显局促地看着面前的殷君衡和沈明玉,神色多少有些畏惧和怯懦。
和她这一身盛装格格不入。
殷君衡见状,一眼就看出陈氏在沈家的境地,再联想到沈明玉从前的境遇,心头不由得微微沉了沉。
而陈氏见到殷君衡,第一反应是仓促下拜,还好殷君衡伸手虚虚扶了她一把。
“夫人不必多礼。”殷君衡低声道。
其实陈氏这时还未扶正,也不过是个妾室,殷君衡叫她夫人,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不然殷君衡当真受得起这一拜。
陈氏被殷君衡扶起后,先是怯生生地感激,但接着她近距离地看清了殷君衡和沈明玉交握在一起的手,整个人不由得微微颤了颤。
脸色微白,明显有些不自在。
之后还是沈明玉看出陈氏的不妥,默默松开了被殷君衡握着的手,就走上前去,扶住了陈氏。
将她扶到一旁坐下。
陈氏愈发紧张,开口就想去叫侍女们送茶送点心来。
但都被沈明玉阻止了。
“母亲不必麻烦,我和殿下只是来看看您,稍坐片刻就走。”
殷君衡也道:“不错,夫人不必太见外,已经是一家人了,你平日待明玉如何,便待我如何。”
殷君衡这话说出口,一旁的沈明玉不由得悄悄看了他一眼。
他感受到沈明玉的目光,剑眉轻挑,跟沈明玉对视。
可偏偏下一秒,沈明玉又垂下长睫,挪开眼去。
殷君衡:……
一旁的陈氏听到殷君衡这些话再看着两人的互动,以她的身份本该是很高兴的,但她这会脸色明显又苍白忧郁了一点,才勉强挤出一点尴尬的笑意,低声道:“殿下待玉儿这么好,我也很欣慰。”
这下,别说殷君衡了,就是沈明玉,也觉得陈氏这笑意太过勉强。
一时间,气氛沉默。
半晌,殷君衡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沈明玉和对面的陈氏身上逡巡而过,忖度片刻,他最终主动起身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找丞相商谈,先行离开片刻。夫人和明玉好好叙旧便是,我一会再来接明玉。”
他能觉察到,陈氏倒没有要害沈明玉的意思,恐怕更多的还有想提醒沈明玉一些事。
如果他不走,陈氏很多话只怕说不出来。
所以,他还是得离开片刻。
而殷君衡这话说完,陈氏确实明显松了口气,原本有些愁苦的眉宇都舒展了,却还要起身道:“殿下太客气了,明玉,快送送殿下。”
殷君衡:“不必了夫人,我自己去就好。”
又看了沈明玉一眼。
沈明玉会意,也顺势默默起身:“那我和母亲一起送送殿下。”
陈氏明显更放松了一点,也急着站了起来。
两人把殷君衡走了。
等殷君衡走后,陈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沈明玉拉回到了房中,并亲手关上了房门,插上门栓时,陈氏的手几乎在微微颤抖,看上去异常紧张。
沈明玉就这么静静看着陈氏动作,并未出言阻止。
因为他能感觉到,这个陈氏跟系统说的陈氏不太一样。
他是从有爱家庭出生的,所以对于真实的感情和虚假的感情一眼就能识别。
这个陈氏固然性情有些怯懦,行事也有些上不得台面,但能感觉到,她是真正关心沈明玉的。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果然,等陈氏一关上门之后,她就急匆匆走过来,一把抓住沈明玉的手,眼泪就这么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哽咽不已,话都说不口了。
沈明玉只能默默回握她的手,轻声安慰,让她平复一会再开口说话。
好不容易,陈氏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死死抓着沈明玉的手,红着眼看着面前的沈明玉,就一边哭一边道:“玉儿,你可千万不能对这位太子殿下动心,他对你再好,那也是假的。你得尽快为自己想到后路啊!”
沈明玉听着陈氏这话,感受着陈氏几乎要把他手攥痛的力道,一颗心不知为何,也莫名颤了颤。
过了好一会,他低声道:“母亲为何要这么说?”
陈氏脸色骤然僵硬。
沈明玉敏锐道:“母亲不想说?”
陈氏默默摇了摇头,神色难过至极。
沈明玉:“是不是父亲对您说了什么?”
陈氏脸色微微变了。
沈明玉心头了然,当即抬头环顾四周,确认确实无人后,便扶着陈氏,默默走到屏风后内间,低声道:“母亲别担心,有话跟我直说便是,明玉受得住。”
陈氏犹豫了许久,再次哭了出来,抹泪道:“你父亲……让你劝太子纳妾,人选都准备好了。”
沈明玉怔住了。
而下一瞬,他就心中了然。
没错,他身体不好,又是个男子,不可能生下太子嫡子。若是沈松庭想要进一步捆绑拉拢太子,倒是确实需要一个合格的子嗣。
忽然——
陈氏再次哭了出来,这次哭得有些控制不住。
一边哭,她一边嗓音嘶哑地道:“可他明知道,太子不喜欢你,只是因为你长得跟太子的心上人很像就把你嫁过去博取太子欢心。现在还让你劝太子纳妾,根本就是要逼太子杀你啊。他是你亲生父亲,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沈明玉本来还静静思索着沈松庭这安排背后的深意,陈氏后面这些话猝不及防说出口时,他第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之时,只觉得仿佛有一道惊天雷霆在脑中轰下。
无数细碎片段串联而起。
一下子,好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难怪系统一开始支支吾吾,藏着掖着。
也难怪那天殷君衡会在高烧之时,两次望着他的脸说‘是你’。
不单纯是认错人了,而是因为长得像吧。
原来……他只是个替身。
沈明玉薄唇一点点抿了起来。
虽然他一直足够理智,也足够清醒,但知道这个事实真相之后的那么一刻,他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
一点点,揪起来的难受,钝钝的。
最终,还是陈氏看着沈明玉微微发怔,被吓到,拉着他的手就叫他,才让他又缓缓回过神。
跟陈氏紧张担忧的双眼对视,沈明玉沉默片刻,很淡很淡地笑了一下,摇摇头:“母亲,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意外。”
陈氏脸上忧虑不减。
倒是沈明玉,这会又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想了想,又问陈氏:“母亲,纳妾之事,是父亲逼你了?”
陈氏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片刻之后,她又凑过来,在沈明玉耳畔低声细说。
沈明玉就静静听着。
·
此时,屋外。
殷君衡自然是没走。
他在院中徐徐转了一圈,又走了回来。
感受到陈氏对沈明玉并非全无真心这一点后,他还是略有些欣慰。至少沈明玉的命运还没那么悲惨,还是有真心带他的亲人的。
只是不知为何,这会殷君衡心里莫名有些悬空的不安感。
奇怪……
走到庭前,殷君衡步子默默停下,抬头看着天上静静漂浮的白云。
看着看着,他在某一瞬间,忽然又就想起了那张疏远寂寥,清冷如雪的面孔。
但这一次,他想的内容同之前的完全不同。
他心头一凛,猛然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沈明玉究竟知不知道他跟无尘仙尊长得很像这回事?
而陈氏呢?
陈氏又知不知道?
为何陈氏方才看他的眼神那么避讳,又那么担忧,难道说……
念头还未落定,忽然,吱呀一声轻响,房门从殷君衡身后被推来。
殷君衡几乎是瞬间便转身朝那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恰好,四目相对。
沈明玉望着他,那双晶黑如玉的眸子里还是那么多的温润和平和。
殷君衡却不知为何,心头还是莫名紧张,眉头也不由得一点点蹙起。
而在殷君衡悬着心的当口,沈明玉忽然淡淡一笑。
“殿下,久等了。”
马车内,沈明玉被殷君衡放下后,殷君衡正想起身,沈明玉却忽然轻轻攥住了他的袖子。
殷君衡挑眉:“做什么?”
沈明玉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殷君衡鲜血淋漓的后背,低声道:“我帮殿下换件衣服吧?从这回府还要半个时辰,殿下一直穿着这衣服,恐怕伤处会留疤。”
殷君衡看了沈明玉一眼,眸光稍微柔和了一点,倒也没有反驳,就这么一撩衣摆,背对着他坐了下来。
并道:“座位下的暗格里有纱布和伤药。”
沈明玉怔了一瞬,知道殷君衡这是同意了,连忙“嗯”了一声,就按照殷君衡说的,去座位下找出了纱布和伤药。
东西放好之后,沈明玉便欠身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去帮殷君衡脱衣服。
殷君衡出来时间不长,但鞭刑时间加上他从太极殿走过来的时间也不短,所以在沈明玉帮他宽衣时,已经有不少伤口处的血液干涸,黏住了破碎的衣料。
略显暗沉的鲜血在脊背上凝成一片,有的还已经结了痂,看上去触目惊心。
沈明玉看着这样的伤口,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就连呼吸都忍不住悄悄屏住。
原本他想着若是伤口处的血还没凝固,就慢慢脱下来,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咬了一下唇,沈明玉抬眼默默看了一眼殷君衡,低声道:“殿下,我尽量下手快些,你忍着点。”
殷君衡嗤笑一声:“你尽管动手,我没那么娇气。”
沈明玉看着殷君衡锐利俊美中透着一股毫不在意的豁达气息的侧脸,一颗心定了定,便将唇一抿,狠心一把将那破碎的里衣从殷君衡身上扯了下来——
撕拉一声轻响,殷君衡背上血流如注!即便他早有准备,额头上青筋也还是骤然暴起,脸色更苍白了不少。
不过,他一直静静抿着唇,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倒是沈明玉这时看到殷君衡那鲜血淋漓的后背,呼吸不由得一滞,眼圈都不自觉红了一点。
但他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回过神来,便仓促地抹了一下眼睛,连忙去一旁拿纱布和伤药。
幸好殷君衡的里衣是昨夜新换的,天刑鞭又是灵器,不沾尘埃,所以伤口处虽然血流得多,但也没有多少尘渍。
沈明玉先用干净的纱布一点点替殷君衡把背后的残血擦净,再打开伤药,蘸取盒子里白玉一般的药膏小心翼翼地往殷君衡背后的伤口上抹去。
谁料他刚轻轻涂抹两下,殷君衡就眉头皱起,微微“嘶”了一声。
吓得沈明玉手指一抖,小声歉疚道:“是我下手重了吗?很痛?”
殷君衡神色微妙了一瞬,淡淡道:“无事,继续。”
沈明玉还以为自己真的把殷君衡弄痛了,动作顿时更加轻软了几分。
却没注意到这会殷君衡薄唇默默抿成一线,神色愈发微妙了。
其实沈明玉给殷君衡动作很轻很软,指腹更像是暖玉做的,冰凉的膏体被他手指接触过就变得温热起来,抹上殷君衡的伤口处竟然一点都不痛,只是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酥痒。
殷君衡不怕痛,但怕痒……
可他没法跟沈明玉说这些。
堂堂太子,被抽了五十天刑鞭都能忍下来,现在说自己怕痒,不是笑话么?
就这样,在沈明玉愈发细致轻柔的动作下,殷君衡很是忍受了一场别样的“酷刑”。
好不容易上完药,包扎好,殷君衡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扯起一旁的外衫就要披上。
结果不经意回头瞥了一眼,却一下子瞥见了沈明玉那微红的眼圈。
殷君衡的动作不自觉顿了顿,沉默片刻,他静静披上外袍,就对一旁正在垂着眼收拾伤药和剩余纱布的沈明玉道:“把头抬起来。”
沈明玉动作一停,有些茫然地抬起眼。
这下,他微红的眼圈愈发暴露了,而这会殷君衡更清晰地看到了他黑润如玉的眸中隐约还藏了一点水意,多少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
殷君衡心头悄然一颤。
可嘴上偏偏丝毫不饶人,只皱眉道:“一点小事,哭什么?”
沈明玉没想到会被殷君衡发现,顿时有些无奈地垂下眼,解释道:“是明玉当初出的主意不好,连累殿下了。”
殷君衡脸色变了变,随后就难得换了一幅难得严肃的表情,淡淡道:“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怎么喜欢什么都忘自己身上揽?”
沈明玉被噎了一下,好一会,才轻声道:“那殿下就当是明玉自作多情吧。”
殷君衡:?
终于,殷君衡没忍住,伸手就捏起沈明玉白瓷一般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殷君衡看着沈明玉微微抿着的薄红唇瓣,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还没说你矫情,这会就真矫情上了。”
沈明玉看到殷君衡唇边的笑意,沉默了一瞬,就不动声色地别开眼,轻轻地推开殷君衡的手,往旁边躲了躲:“殿下好好养伤,别逗明玉了。”
殷君衡:……
胆子变大了,还敢反抗了?
正想伸手把沈明玉抓过来,但他手臂一伸展就牵扯到了背心的伤口,痛得他动作一顿。
而沈明玉这时却已经闪身让到一边去了。
殷君衡恨得牙痒,却又不好再去抓人,只能慢慢收回手,脸色略显阴沉地坐回原地。
看着沈明玉有条不紊地把伤药和纱布收进了座位底下的暗格里,却就是不看他,殷君衡心里总觉得像是有猫爪在抓挠一般,刺痒得要命。
理智告诉他,以沈明玉的性情应当是玩不出欲擒故纵这种事的,可偏偏,他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感觉沈明玉在欲擒故纵。
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为——他对沈明玉太纵容了,沈明玉就胆子大了。
但殷君衡不知道,其实沈明玉不是胆子变大了,只是他现在摸准了殷君衡的脉,知道殷君衡不会随便滥杀无辜,所以才略微显出了一点自己本来的脾性。
若是以前,他还当殷君衡是那个残忍无情的暴戾太子时,是无论如何也不敢随便推开殷君衡的手的。
虽然他胆子不小,但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这会,收拾好纱布和伤药,沈明玉才起身坐好,重新看向殷君衡。
四目相对,沈明玉对上此刻殷君衡眸中那沉郁冷漠的情绪,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觉得自己刚才确实做得有点不好,就想示个弱。
结果殷君衡这时忽然一挑眉,伸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过来。”
沈明玉:……
犹豫了一下,沈明玉还是挪了过去。
不料他这边刚刚坐在,殷君衡却长臂一展,一把将他拽过来,抱在了膝上。
沈明玉惊了一惊,差点没挣扎着跳起来,却又不敢乱来,只能为难道:“殿下……”
这时,殷君衡在他柔软纤细的腰间轻轻掐了一下,意有所指地淡淡道:“再动本殿下的伤口就又裂开了。”
沈明玉果然不动了,就这么局促地坐在殷君衡膝头上,很乖却又有点别扭难受的样子。
短暂的沉默。
马车轻轻晃动着,沈明玉也随着马车的晃动在殷君衡的膝头晃动着,但他身轻体软,加不了多少重力。
反而是殷君衡一抬眼,就能看到沈明玉那一截雪腻的脖颈,和他垂着眼,长睫颤颤,神色谨慎安静的柔顺模样。
鼻翼微动,暗香浮起,一丝丝钻了进来。
殷君衡眸光微动,忽然就抬手轻轻拂过沈明玉耳畔。
指尖碰到沈明玉耳畔细腻如雪的肌肤,沈明玉身体不自觉轻轻一颤。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但殷君衡最终却只是撩起沈明玉耳畔那缕发丝,缓缓给他绕到耳后。
并无其他狎昵的动作。
沈明玉悄然松了口气。
殷君衡把这看在眼底,不自觉微微眯了眯眼。
过了好一会,他淡淡开口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不是什么奴婢妾室。无论先前你是什么身份,也无论双方亲长之间有什么龃龉,现下你都是我的正妻,同我平起平坐。所以日后你不必怕我,也不必躲着我,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