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新媳妇嫁进门的头一天, 照例是要去给公婆敬茶的,这一习俗不仅适用于南北,也适用于皇族和普通人家。
敬了茶, 收了礼, 大婚所有的流程才算是结束。自至以后她就是萧家的媳妇,载入越国皇室玉牒的那种。
除去帝后, 殿中再无其他的长辈。
那三位庶出公主的母妃, 听说平日里都被勒令待在自己的宫殿,等闲不能出来见人, 更不能来扰了皇后婆婆的清静。
但三位庶出的公主却是在列, 除了她们, 还有那两位被传为庶皇子的义皇子。五人都比萧梏年纪小,他们分明向禇容行礼, 禇容也分给了他们见面礼。
仪式结束,五人齐齐告退。
禇容发现, 对待这五个人, 不仅美人婆婆不太热情, 皇帝公公也不见对任何一个人多加青眼。更有甚的是,皇帝公公对美人婆婆说话时明显带着几分讨好,而美人婆婆一直都是冷淡相对。
这对夫妻, 有点意思。
“行了, 你们去忙吧。”李皇后开了口。
禇容以为这个你们,是指她和萧梏,不想李皇后却是指了指她, 让她留下来。所以李皇后口中的你们, 是指越帝和萧梏。
越帝面有不虞, 却还是起了身。
经过禇容身边时, 他脚步缓了缓。
“你好好陪你母后说话。”
禇容心下一凛,她怎么从这话里听出了威胁?仿佛在警告她不要乱说话,否则就要了她的小命。
她恭敬应下,神色不显。
萧梏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暗示她不用担心。她心想着,担心是没有用的,再说她也不担心,因为有些事不是你担心就不会发生的。
关于婆媳问题,他们此前就有讨论过。
秉着天下大部分的婆媳都有矛盾的心理准备,禇容一早就叮嘱过萧梏。若真是因为一些小事而起的婆媳争执,让他当做看不到。因为婆媳之间最根本的矛盾正是因为既为人子又为人夫的男人,男人一旦掺和,往往会起到反效果。越是帮着老婆的男人,越是让自己的母亲心寒,也就越看自己的儿媳不顺眼。
所以只要不是攸关性命的大事,禇容都不希望萧梏插手。
李皇后神情淡淡,美目却是将儿子和儿媳之间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
父子二人一走,她示意禇容坐下来说话。
禇容知道李皇后不喜欢自己的原因,两国之争虽是误会,但挑事的人是自己的生父,且李皇后的兄长李大将军之死也和自己的母亲脱不了干系。
可以说她们之间如果真有话说,那一定是算旧账。
“长公主近年身体可好?”
李皇后这话一问出,禇容的心就紧了紧。
该来的迟早会来,躲是躲不过去的。
李桂若是被母亲设法生擒,又怎么会被人暗中下毒,更不可能不到死得那么早。李皇后身为李桂嫡亲的妹妹,怎么可能不怨恨害死自己兄长的仇人。
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袁郅,但袁至却是她的亲生父亲。在李皇后眼中,她的父母皆是仇人,又怎么会对她这个仇人之女心平气和,不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堪都是好的。
无论什么样的责难,她都能接受。
“儿臣的母亲早年落了伤病,这些年一直在调养身体。”
李皇后闻言,“哦”了一声。
“沙场无眼,刀剑之伤在所难免。你母亲一介女流之辈,这些年也是不容易。”
这是几个意思?
“母后仁善。”
“你别害怕,本宫并非要和你算旧账。”
禇容露出感激的模样,心道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毕竟她现在已经嫁了过来,若真是遇到一个视自己为仇人的婆婆,哪怕是她人淡如菊,再随遇而安,恐怕也会有许多的不痛快和憋屈。
但愿这位美人婆婆人美心善,说的都是真话。
“母后仁慈,儿臣感激不尽。”
李皇后清冷的眸子看了过来,眼神中不掩打量之色。
“听说你这些年一直流落在外,可有去过什么地方?”
李皇后突然变了这么一个话题,倒让禇容有些愣了。
她敛了敛心绪,回道:“回母后的话,这些年儿臣与养父四海为家,确实去过一些地方。比方说天之南,海之角,我们都去过。”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她说完这番话时李皇后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些。冰山还是那座冰山,就是越发的耀眼了。
“天之南,海之角?本宫曾在书里看过,你且说说看,那些地方都有什么不同之处?”
“天之南,瘴多而湿气重,书中所述无一不是蛇虫盛行之地,不宜常人居住,但实则不然。世居于那地的百姓善于利用蛇虫行医入药,以药克瘴气湿气。且热湿之地植被丰富,花果繁多四季不断,当地人以花以果入食膳,滋味独特让人难忘。”
李皇后眼里的光更盛,“万物相生相克,当地人也算是因地制宜。”
“确实,万事皆有利弊。好比那海之角,虽有海啸飓风,但海货极为富足。每每见到朝阳自海面升起,映染着无边无际的海风,那等景象令人为之震撼,亦让人觉出世人的渺小,心胸也随之变得宽阔。”
“虽没亲眼见过,但听你这么一说,本宫也觉得那景象必定是极美。”
禇容这下确定了,美人婆婆留自己下来,就是想听外面的事。她又说起了两地的一些风俗,从景色到美食,三言两语便给勾起别人的向往之情,形容美食的用词更是让听者垂涎。
李皇后听得极为认真,清冷的眸子越发晶亮。
不知过了多久,李皇后身后的嬷嬷小声提醒她该喝药了。她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这才让禇容退下。
经过这次,禇容心里有了底。
原本已经想好了,若是李皇后不愿意和自己亲近,她也不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彼此都乐得清静。
不想那位美人婆婆看上去性子虽冷,但有一颗对自由和自然向往的心。这样的人哪怕不好亲近,但绝对是一个可以结交之人。
回到东宫,萧梏还没有回来。
张嬷嬷带着几个人在整理她的私库,将她的嫁妆一一登记造册。
这位张嬷嬷是母亲给她的,也是她现在身边的管事嬷嬷。除了竹香和竹韵外,她还有另外两位大宫女,分别叫竹露和竹霜。其他的二三等宫女也全是母亲给她的人,包括还有一支女子军以及暗卫。
越宫比凉宫的主子少很多,这一路走来禇容明显感觉到二者之间的不同。比起凉宫来,越宫更简单一些。
但再简单的皇宫,那也是皇宫。
竹韵给她备了一些小食,她垫了垫肚子之后召集东宫所有的宫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这个女主人虽然不想一上来就立威,但也必须要见一见自己地盘上的所有人。
东宫上下除了李公公外有太监八人,宫女十六人,掌事女官一位。禇容让他们各自报上姓名及自己的差职,一一记了下来。
轮到那位名叫秋令的掌事女官时,她多看了两眼。
秋令生得貌美,且姿态端庄颇有几分清冷之态。或许是因为这座宫殿女主人的缘故,她发现昨天见过的那三位庶出公主也好,还有李皇后宫里的女官也好,大家似乎走的都是同一个路线。
她早从萧梏的口中听过这位秋令姑娘,此女算得上是东宫里的老人,而且还是帝后和萧梏都比较信任的人。原因无它,只因这位秋令姑娘是先太子身边侍候的,是少数几个知道萧梏这些年身份的人。
既然是新官上任,发言总是要有的。
一一了解情况之后,她缓缓站起来。
“你们都在东宫当差有一段时日了,有的更是年头不少。本宫初来乍到,日后还需要各位的鼎力配合。在本宫这里,只有忠心和能力。忠心为第一,能力其次。还望各位以后各司其职少生是非,为太子殿下营造一处温馨的居所。”
众人齐齐称是,心思却是各异。
禇容也不管他们想什么,毕竟她又不想做谁肚子里的蛔虫,也根本无需要知道这些人的小心思。只有大体上是忠心而不偷懒的人,她不会计较一些小事。
她一身红色宫装,华贵中不失貌美,堪称得上是国色天香之姿。纤细的身板挺得笔直,瞧着柔弱却气场不小,与此前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
萧梏远远看着她,惊叹这个女人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初见时的狼狈,相处时的狡猾与调皮,遇事时的镇定与从容,以及此时凌然贵气。
他们果然是一样的人。
一人千面,譬如他,又譬如她。
所以他们合该是上天注定的一对。
那边禇容已让众人散去,一转头就对上了他幽深的目光。她弯了弯眉眼,眼中似有星光透了出来。
等他走得近了,她才凑上前低语。
“我刚才那样子,是不是还算能镇得住人?”
“孤瞧着不错。”
“那必须的,好歹我也是宫里长大的,这些年也在外面见过不少的世面,区区几十个下人,我还是能摆得平的。”
萧梏莞尔,直到进到殿中屏退所有人之后才揶揄道:“你眼下是不是觉得当太子妃挺威风的?”
禇容抿嘴笑。
可不就是挺威风的。
她托着腮,像欣赏一幅画一样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太过赏心悦目,无论做什么都自带一股仙气。
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个男人一直是这样。仪态优雅如神子般高贵,所言所行莲里莲气,有时还有几分茶。
但这是真正的他吗?
他所呈现出来的人设是被世人称之为臧雪先生的先太子,那他自己呢?那个有着战神之称的安王,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情?又是如何行事的?
“萧梏,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梏闻言,刚伸出去想捏她脸颊的手顿了顿。
“为何这么问?”
“我只是想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真正的他?
萧梏伸出去的手落在了她的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你看到的就是孤。”
“的确。”禇容微微一笑,“我看到的就是你。之前我在下人们面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我希望他们好好当差,配合我一起将这东宫营造成温馨的家园。所以我也希望以后在这里,你能做你自己。”
做自己?
萧梏微怔。
这话从未有人和他说过。
哪怕他是安王时,也没有人告诉他要做自己。因为身为皇子,他肩负的使命和责任不允许他随心所欲。
皇兄还在时,他可以称得上是无忧无虑,寻常孩子做过的事,他似乎一件也没落下。后来皇兄不在了,他既是他自己,又要代替皇兄而活。好似从那时开始,他从未做过真正的自己。
储君当稳重,不显山不露水,喜不形于色,悲不流于表。为君者更是帝王心术唯有自己知道,不能让旁人窥探出半分。
“孤…”
“我只是希望你在家里做你自己,至于你在外面,那当然还是维持自己的太子殿下的威风与体面。”
听到禇容这话,萧梏道:“孤知道了。”
禇容哼哼,“这还差不多。”
“敢问太子妃,孤应该从哪里做起?”
“你看你坐得这么直,腰累不累?”
禇容这话一说话,即感觉到气氛不对。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质疑一个男人的腰力不是什么好话,搞不好会适得其反,更有可能会自讨苦吃。惊觉到萧梏的眼神一变,她像兔子似的窜出去老远。可惜跑得再快的猎物,也难逃猎人的围捕。
双手被箍住之时,她唯有示弱哀求。
“萧梏,我…我还疼着…能不能让我休息两天,我想缓缓…”
她不求饶还好,这一求饶仿佛是火上滴了油,顿时将火烧得极旺。
萧梏死死压住乱窜的邪火,以生平最大的抑制力才控制住化身为狼的狠戾。他将怀里的女人压了压,呼吸都带了几分火气。
这女人还让他做自己,如果他真的随心所欲的做自己,她明天就别想下床了。
“不是你让孤做自己?不是你说在这里孤可以随心所欲?”
禇容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让这男人做自己,又没让他做禽兽,不带这么偷换概念的。
“……有时候也可以不用做自己。”
萧梏听着她细声细气的说话,邪火烧得更旺。
她垂着眉眼,睫毛乱颤,可见眼下的青影。
昨晚确实是过了一些,萧梏想着,慢慢松开她,然后理了理衣服。
她得到自由,往旁边挪了挪。腿还软着,但不妨碍她存了随时想跑的念头。
“…你去哪里?”
见人要走,她忙问。
萧梏头也不回,“让人传膳。”
原来是要吃东西。
吃东西好。
只要不吃她就行。
禇容脑抽地想着,嘿嘿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