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禇容这一跑, 天黑了都不敢再露面。
好在竹韵已将院子里的小厨房收拾出来,原本是以备不时之需,做些小点心或是煮点汤之用, 没想到却是派上了用场。
晚饭是竹韵做的, 虽说不如王信手艺之高,但亦是合乎禇容的口味。
吃过晚饭,天已黑透。
夜色渐凉,琴声无踪。
她脸上的红晕早已消褪,但心里的燥热依旧未减。她也是没想到,最后先迈走实质性一步的那个人居然会是自己。如今他们之间恋爱的窗户纸已被捅破,接下来是不是可以更进一步?
这该死的爱情, 想想都让人激动。
这时竹香进来,说是赵珣求见。
禇容敛了敛神色,望向无边的夜。她没有把人请进屋, 而是自己披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出去相见。借着灯笼的光,她一眼就看到立在院子外的赵珣。
赵珣的神情是肉眼可见的憔悴, 瞧着应该是没怎么休息好。
昨日父皇单独召见了他,详细询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以为父皇会骂他, 没想到父皇什么也没说, 只摆手让他退下。
他宁愿父皇训责,宁愿有人骂他, 也好过所有人无比平静地接受事实。只要一想到其中的阴差阳错,他不知道该恨老天捉弄人, 还是恨自己眼盲心瞎。如果他一开始就认出了真正的窈窈, 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不一样?
禇容看着他走近, 仅仅是数日前, 他还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模样。而今他是如此的落魄, 如此的沮丧。
他朝她走来,递给她一个瓷瓶。
“这是忠心丹的解药。”
他不敢问她有没有告诉皇姑母,他做的蠢事太多,皇姑母肯定对他很失望。
其实禇容还真的没想起这事,毕竟她没有真正吃下去,也就根本不需要解药。她接过瓷瓶,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记得那日你非让我和萧桓喝交杯酒…”
“宝儿,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我恨不得打死我自己。”赵珣实在不想回忆自己做过的那些蠢事,尤其不愿意从她的口中听到。她定是恨极了自己,自己确实是该打该骂。
她轻轻一声叹息,这样的赵珣她不想看到。
“这件事我谁也没说,当时以你的立场,也说不得是错。只是无论是对是错,发生的事已经发生,过去的种种也无法挽回。你是凉国的大皇子,多少双眼睛看着你。我说过我们永远是兄妹,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可是我做了那么错事,伤了你害了你,你不恨我吗?”
“你没认出我,这不是你的错。十三年的沧海桑田,又有人从中作梗,你又能奈如何?你不能太过苛责自己,也不可能强求自己生就一双能看透人心的慧眼,我希望你别再纠结这件事,该放下的就放下。”
放下?
赵珣苦笑,他如何放得下?
“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
“应该没有。你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已嫁过萧桓,哪怕有名无实,哪怕形同儿戏,但我都不可能再嫁给你。”
“宝儿,我真的不介意…”
“我介意。”禇容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叹息一声道:“我还有一事不解。我问你,当日让我和萧桓喝合卺酒,酒里加的东西是你的意思吗?”
“什么东西?”赵珣惊问,尔后明白过来。“你是说那天的酒有问题,里面被人动了手脚?”
禇容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当时猜得没错,他果真是不知道。于是她把自己当日的发现说了一遍,叮嘱他留意身边的人,最好是暗中查一查。
他郑重点头,越发羞愧。皇权之争何等残酷,他明白自己一旦疏忽,等待自己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宝儿,萧桓将来若回越国…”
“我暂时还没想那么远,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定。人心易变,或许我会变心,倘若到时候我依然眷恋于他,我想我应该会想办法让人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再者越国并非他想回就能回。”
赵珣闻言,既惊讶又觉得本该如此。
这才是真正的窈窈,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
“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别客气。”
禇容笑道:“那是肯定的,你可是我的兄长。日后我若收服萧桓,说出去也不失过一件扬眉吐气之事,既长了我凉国威风,又得了美人相伴,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你不帮忙谁帮忙。”
赵珣看着她的笑容,心头越发酸涩。他知道眼下说什么都是枉然,硬生生挤出一抹笑,道是自己一定会竭尽所能。
他不会放弃,但他不会再蠢到明着来。
禇容目送他离开,转头之事险些叫出声来。不远处黑暗中的那个身影,不是萧桓还能是谁?这人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她惊讶之时,竹香和竹韵亦心惊。
以她们的耳力,竟然没有察觉到萧太子的接近。如果萧太子想对郡主不利,此时她们已是无力回天。
她们相视一眼,皆是一脸心有余悸。
须臾间的功夫,禇容已经调整心态。
“刚才我和赵珣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萧桓不置可否,“孤知道,你定然是言不由衷。”
到底是谁言不由衷。
禇容心下啧啧两声,暗道不愧是白莲花。
“你说的没错,那些话确实非我本心。我若是不那么说,赵珣一定会处处找你的麻烦。你应当还记得之前为了袁不悔他都做过什么,我是怕他对你不利。”
“孤知道。你晚上没过去用饭,孤让王信给你煮了一碗鸡丝面。”
他的手里,果真托着一碗盖得严实的面。
“我那会儿不饿,又懒得动,便让竹韵随便弄了一点吃食。这会儿闻着鸡汤的香味,竟是觉得饿得很。”
说话间,禇容已到了萧桓面前。伸手就要去接他手里的东西,不想他轻轻避过,说是帮她送进屋内。
男朋友要献殷勤,她也不能拦着。
一进屋,宛若一道美景扑面而来。
他还是那身红衣,外面罩着一件银白色的狐毛大氅。红与白的视觉冲击,不知是雪落红梅,还是红梅映雪,分外的出尘绝艳。
这男人长成这样,还真有当祸水的本钱。
其实她晚上吃得不算少,这会儿还真不饿。但是美色当前,秀色佐餐,她还是把一碗鸡汤面吃得干干净净。
肚子饱腹之后,她最想做的事就是消食。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两人迎着夜风,漫步在萧瑟的府中。绕了半圈后,他们还保持着之间的距离。
如此夜黑风高的良辰美景,便是不做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亲密举动,难道不应该牵个小手吗?
反正窗户纸都是她捅破的,这事也不差她来挑头。她试探着将手伸过去,碰了几下之后对方都没反应。最后她干脆直接上手,拉着他的大掌包裹着自己的手。
“我手冷,你给我暖暖。”
“……那孤就冒犯了。”
“你觉得牵手是冒犯?”
这样的冒犯她太喜欢了,能不能多来点。
“…孤…”
萧桓到嘴边的话被人堵了回去,这次不同于下午的蜻蜓点水,而是带着几分攻势。攻势之下他很快化为主动,攻城掠地无师自通。
良久,唯有气息微乱之声。
好在夜色为掩,掩去彼此的失态。
一举突破,自然要趁胜追击。又一次唇齿交缠之后,禇容发现自己空有迎合之力,再无招架之功。她晕乎乎地想着,这大白莲还真是表里不一,瞧着天仙般的病弱相,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还挺凶残。
黑暗中她看不清萧桓的脸,自然没看到对方眼底危险的占有欲和凌空一切的霸气。
温柔乡,英雄冢。
兵不厌诈,谁主沉浮。
这女人大言不惭地说要收服他,当真是好大的口气。男女交缠如两军对阵,他倒要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埋了谁。
两人于禇容的门前分别,转身之时皆是换了一副面孔。一个眼神幽若寒潭睨空万物,一个目光灼灼志在必得。
*
夜里下起了雨,冷雨霖霖时禇容忽然从梦中惊醒。
明明是甜蜜的夜晚,她居然又梦到了幼时的那个雨夜奔逃。她拼命的跑,任由冰冷的雨点打在自己身上,雨落的声音如兵刃相击。
这声音如此的清晰…
她屏住呼吸仔细听去,还真不是她的幻听,雨声中似乎真的夹杂着兵器碰撞发出的声音。
竹香听到动静进来,见她醒了面上不由浮现一抹异色。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禇容问。
“…府里进了刺客。”竹香小声回答,那些人进府没多久,她和竹韵就知道了。但她们的任务是保护郡主,尤其是这样的时候万不能离开。
禇容一听,下床趿鞋。
不用问,她也猜到那些刺客是为谁而来。如果萧桓死在凉国,两国之争必定再起,到时候受苦受难的只会是离边关最近的那些百姓。
这些年她和父亲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穷苦的人。争战不断的结果是死亡不断,死亡不断就必须有新的将士加入。
如此循环,死的人只会更多。
好不容易两国休战,百姓得已安养生息。她一路进京,听到最多的就是百姓们的感慨,感慨再也不用打仗了,感慨他们终于能过几天安稳的日子。
她自认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也无法凭一己之力左右别人的命运。可是她见过这个时代百姓的不容易,所以如果是她力所能及,她一定会去做。
“郡主,您不能去。”竹韵挡在门口。
“我必须去,萧桓不能死。”
她执意前往,两女只能紧随其左右。
远远听到兵器相击的声音,她几乎是跑了起来。
夜雨如冷豆,不停砸在她身上。这样的夜,这样的雨,和多年前是何其的相似。她忘不了自己当时的绝望,忘不了那种走投无路又拼死挣扎的无助。
离得近了,那夜色中杂乱数十道黑影让她心惊肉跳。
这是下死手的节奏!
黑影太多,一时间让她很难分辨萧桓在哪里。如果她猜得不错,他和王信等人应该已被人重重围住。
“住手!”她大喝。
如果这些人是母亲的属下,他们应该会忌惮她。
果然黑影们听到她的声音,似乎都有一瞬间的停滞。光凭这一点,她心里俨然有了数。她知道这些人不会听她的,但一定不会伤害她。
她咬咬牙,冲了过去。
正如她所料,那些人的兵刃都避着她。
“你快走!”
黑暗中传来萧桓低沉焦急的声音,从他的声音来听他此时的处境极为不好。
“殿下小心!”王信的声音跟着起,紧接着是一阵心惊肉跳的兵刃相击声。
情急之下,禇容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这是她的防身之物,没想到此时她却是用来对准了自己。
“你们退下,否则我就杀了我自己。”
那些人投鼠忌器,迟疑着停了下来。
禇容心道果然有用,慢慢朝萧桓走去。
走得近了,哪怕是夜色昏暗,她还是依稀看到了萧桓的模样。萧桓倒在雨水中,白色的中衣染着泥血,墨发已湿,脸色更显苍白。
哪怕是这般狼狈时刻,他依然出奇的俊美。
那些人不说话,一个个紧盯着禇容的举动。黑暗中他们眼神交流,商议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为首的黑衣人一个眼色,所有人都慢慢往后退。
禇容心下微松,手中的匕首却是未撤。
“萧桓,你没事吗?”
萧桓摇头,声音勉强。
“孤没事。”
突然他眼神一厉,握紧了手中的剑。须臾间的功夫,他心思骤变,慢慢松了松力道,仿佛没有感觉到暗处那个潜伏的危险。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从暗处窜了出来,冰冷的刀光一闪而过,快到让人来不及有任何的思考。
禇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她人已挡在了萧桓面前。刀在离她两步之遥时停了下来,然后被扑过来的王信一脚踢飞。
“你们还不快滚!”她一声怒喝。
这下那些人终于撤了,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禇容心下一松,整个人一软。身下传来一声压抑闷哼,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完全坐在萧桓的怀里。
好像坐到了不该坐的位置。
“萧桓,我是不是压到你的伤口了?”
她想爬起,不想被人按住。
“没有。”
她当然知道没有。
“那…那让我起来。”
“等一下,孤要缓缓。”
有这么缓的吗?
禇容不敢回头,哪怕黑夜能掩盖一切。
萧桓的气息渐稳,瞳仁一片漆黑。
多年前的那个夜,他也是这样被人护在身后。暗红的色流了一地,染红了他的眼。他忘了哭忘了喊,只有深深的恐惧。
上次他问她,人死之前会想什么,她说什么都来不及想,或许能来得及想的只有感叹自己白来这世间一遭。
“你可知方才孤在想什么?”
“什么?”
“孤在想,你为什么要救孤?”
为什么呢?
禇容也在问自己。
如果不是笃定那些人不会伤害自己,如果不是担心两国战火再起,她还会这么做吗?她不知道,毕竟她是一个很胆小怕死的人。
“我…没想太多,只是不想你死。”
她说不想他死。
仿佛是有人劈开了他心里的那道墙,吹进了春风,唤醒了冰封的万物。刹那间的功夫,树木花草至消融后的土壤里钻出来,疯狂而又野蛮地恣意生长。
他扳过她的脸,漆黑的眼中风起云涌。
禇容心跳如鼓,这样的萧桓很陌生。零乱的湿发,鹗狼般的眼,配着苍白如玉的脸,像极冰冷的吸血鬼。满是湿气的手摩梭着她的脸,冰冷的手指像阴冷的蛇。她毫不怀疑下一刻他就会张嘴露出森森的尖牙,然后将她一口给吞了。
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所谓的莲花子,不过是他给世人的假象。
人对危险有本能的逃避意识,她也不例外。
“萧桓,我…我扶你起来。”
萧桓缓缓垂眸,这女人怕了吗?
晚了!
“你救了孤,孤无以为报。”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自己白莲花的人设。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敬业。换成以前,她还真就应了,可是现在她有些拿不准。
色字头上一把刀,她真的要铤而走险吗?
“…你是想以身相许,还是想为我当牛做马?”
“都可。”
完了。
禇容头皮开始发麻,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怪不得有人说最好的猎人,往往最开始都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所以她才是落入圈套待宰的那一个。
怎么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
她才这么想着,便听到萧桓在问:“你知道他们是谁?”
她能说不知道吗?
刚才发生的一切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猜的。”
“看来你猜得没错。”萧桓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让她无路可逃。“如此以后孤的性命全靠你了,有你在那些人不敢伤孤,若你走了,孤只有死路一条。”
禇容愕然,所以她想走都走不成了。
这个大白莲是不是吃定她了!
她暗暗磨着牙,气自己之前色迷心窍,惹了不该惹的人。正当她琢磨着该怎么回话时,便感觉自己被人抱住。
萧桓将头埋在她颈间,低低轻喃,“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