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星际时代是有水军的。
这门古老的职业说白了就是买吆喝。
在战争中也经常能看到唱衰或唱好一方的舆论, 只是这时代的水军较为单纯，因为绝大部份星网应用和星核码绑定，主张绝对的一人一号, 除非有特殊需要, 向应用客服申请才能另开一号, 但审查一般非常严格，水军就不能像地球那样用海量小号砸场子。
于是, 水军手法就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
就是花钱买点赞美的声音。
透过迦丽联络上了一家星网公关工作室后, 怕中间转述得不到位, 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楚辛便用她的帐号亲自去谈, 对方叫巴巴拉，自称和迦丽有点渊源——他是节肢动物唇足纲的, 外表酷似蚰蜒, 在十五对步足的优势下, 哪怕不意识连上光脑, 他的打字速度也远超常人。
而迦丽是软体动物门里的头足纲。
这波啊, 这波是终极攀亲戚。
楚辛不由想起了上辈子的饭局上，两个姓陈的中年男人碰上, 就能捧着酒杯惊喜热络地勾肩搭背：“你也姓陈？咱俩本家的，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而这位巴巴拉, 就差说咱俩都由原子组成, 是本家人了。
楚辛没跟他废话, 直接说说：“我想打击一下竞争对手，有价格表吗？”
巴巴拉很爽快地发来价格表。
像TK、万影和评分网站, 它限制注册小号, 一人一号制, 导致要在上面舆论造假的成本跟着水涨船高。
而一些野鸡论坛上就没这限制。
织博也相对宽松些。
可以在这里大作文章。
弹幕、评论和观看人次都能刷。
但观看人次的审查和防刷分系统很严格，几乎不存在造假，所以这项业务仅仅是发动巴巴拉的员工一起去看，刷不了多少，对新up主来说兴许能提拉一把，对楚辛这等级的人物来说就不必要了。
楚辛扫了一眼，量大给打折。
巴巴拉的星网公关工作室是有兰德集团保驾护航的，平时帮集团做些琐碎活，算是半个自己人，保密程度值得相信。他说了一些保证的话：“带动舆论，我们是专业的，你的事我也听说了，只要你一句话，保证骂得那个利亚姆不敢再对你指指点点！”
“我不是要骂他。”
“嗯？”巴巴拉愣了，很快又道：“想骂谁都行，你一句话的事！”
“我要骂楚辛和她将要上映的电影《凶宅》。”
“……”
巴巴拉沉默了一下。
因为楚辛这时使用着迦丽的帐户来和他沟通，他自然也以为另一端下达指令的人是迦丽，可是董事千金和楚导的关系又是出了名的好……巴巴拉立时脑补了一出背刺闺蜜的大戏。
楚辛说详细的要求：“你就顺着利亚姆的观点来骂，骂楚辛改编真实凶杀案，消费受害人，冷血心狠不道德，电影《凶宅》也是狗屁不通的电影，不能让市场被这种靠炒作的劣质电影霸占。”
巴巴拉：……
骂得好狠哦。
这真是闺蜜吗？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巴巴拉没敢多问。
他十五对触肢狂舞，草拟出一版黑稿，先给对方过目。
楚辛看完后却道：“方向对了，内容有点问题。”
内容有问题？
听到这话，巴巴拉就不乐意了。
在抹黑和赞扬方面，他是专业的，内容怎么会有问题呢？他这一篇稿子，就着利亚姆的观点深入浅出地批评了导演楚辛哗众取宠的行为，又剖析了《凶宅》不可能成功，这必然是一部沉闷乏味的电影，呼吁大家别购买观影权浪费星币。
真是，这些字打出来，巴巴拉都觉得自己好恶毒哦。
真是太坏了。
巴巴拉忍下委屈，好声好气地问甲方：“具体是内容哪里有问题呢？”
“问题在骂得不够狠，”甲方很快给了回复：“你批评得太文明，太礼貌了，你要加入一些人身攻击的元素。”
“人、人身攻击？”
文明的星际人可不兴这个。
巴巴拉疑惑，想听更具体的例子。
“例如你写的这句【我就是不喜欢楚辛】，这句话太冷静了，情感色彩不够强烈。”
“那具体要怎么改？”
“我的建议是你改成【楚辛你爸死了】。”
“……”
来自祖安十级钢琴手，常年被游戏系统禁言的素质大佬建议，把星际水军头子巴巴拉镇在原地，久久不得言语，片刻，他结巴地问：“我们不是在讨论电影吗？怎么就、怎么就要诅咒别人的父母呢？这不好吧？”
“怎么会呢？这可太好了，”
甲方在句子末配了个默认的微笑表情。
“对了，罪不及母系，祸及家人的时候，往她父系亲属骂就对了。”
巴巴拉欲言又止。
在今日之前，他自认是操纵星网舆论的多面手，写的批评文章能让人痛哭流涕。
直至遇见这位甲方。
和这位甲方相比，他巴巴拉还是太弱小了。
呜。
水军做事不问原因，巴巴拉听话去做，当天就在不同论坛和评论底下，看到打着支持导演利亚姆旗号的网友对楚辛发起攻讦。一开始利亚姆听说这事时挺骄傲的，觉得自己果然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说出了大家敢怒不敢言的真心话。
星际网友也有点懵。
TK和万影的评论区还好，一些可以开小号的匿名论坛全线沦陷，带#《凶宅》#和#楚辛#TAG的，只要点进去就能看到有帮疯狗用最恶毒的话语诋毁剧组和楚导，其中不乏对楚辛父亲的辱骂，看得向来文明的星际网友不知所措。
有不明真相的网友被激起了好奇心和逆反心理——
这电影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差吗？
楚辛到底做了什么，要被骂得这么惨？
巴巴拉对人身攻击的想象力有限，楚辛给了他不少建议，全是上辈子她在一些流量明星的广场看见的，今生也想享受一把同样待遇，她被骂得不仅没有不自在，还觉得很有新鲜感。
即使迦丽早知道她要买水军骂自己，可是等她真登上星网看见那些话时，八根爪爪还是被气成红色，宛若被煮的章鱼腿。
迦丽私敲巴巴拉：
“怎么骂得这么狠？你跟楚辛没私怨吧？”
她不接受有讨厌楚导的人在身边工作。
如果有私怨的话，当然不至于无理解雇，但起码得调离现有岗位了。
巴巴拉好迷茫：“不是你要求我这么骂的吗？”
迦丽一翻之前的聊天记录。
果然看到大片大片不堪入目的话，都出自自己的帐号。
刚才看到星网上对楚辛人身攻击的话，把她气迷糊了，忘记可以查看聊天记录。
……恶人竟是她自己。
迦丽尴尬地道了歉，再给巴巴拉补个大红包以作补偿，让他别多想，按原定计划走就行。
巴巴拉有点迷茫。
但从董事千金那拿到的红包超级丰厚，在星币鼓励下，他立刻跟打鸡血似的更加卖力，遵从甲方的指示，到最后在帝国网域里的一些匿名论坛狂刷【楚辛你爸死了！今天不死明天也必死！《凶宅》上映当天就是你爸横死街头之日！】
打出这些字的时候，巴巴拉都在心里跟楚导道歉。
希望楚导少上网。
看到这些话的时候，也不要太难过。
楚导是肯定不能不上网的，她经常去视察这反炒手段的效果。
当看到【《凶宅》上映当天就是你爸横死街头之日！】这神来之笔时，楚导是什么感觉？
她在想——
什么，还有这种双喜临门的大好事？
而楚辛她爸呢？
关于楚辛的事，帝国公关不敢再轻视，事无大小都会整理成档上交到皇宫。至于日理万机的陛下看不看，那就不在他们的权责范围内了，到时哪怕爆雷，也是皇宫没下达指令，他们有上报的。
帝国公务员，深谙甩锅的艺术。
在看到“楚辛被辱骂”的报告时，皇帝龙简心情颇佳。
当他翻开档案后，却被内文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们骂楚辛就骂她，为什么要带上她家人？
在水军的狂轰滥炸辱骂之中，皇帝该死过好多回，哪怕不死也会染上严重的病，肠穿肚烂吃不香睡不好头顶绿帽子。龙简这辈子没被这么骂过，出现这番言论的，很多还是在帝国网域里。
如果是联邦网域的话，帝国管不着。
但在自家国境网络里，对皇族一些比较过分的言论是会被删掉的。
可是……
这些不能删啊！
他们骂的不是皇帝龙简，是楚辛她爸。
可实际上，她爸不就是他么？
没什么比在自己地盘被辱骂，还不能制止更憋屈的事吗？
关键是，很多帝国网友也隐约对楚辛的身份有点猜测，这些辱骂的话，他们看在眼内，就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远在皇宫里的皇帝，五分同情，五分微妙……
被网友怜悯的感觉更差劲了。
皇帝深呼吸，将上交来的档案拨落在地上。
眼不见为净。
………
星网上骂得是真过分。
在楚辛的授意下，水军只骂她和电影，不波及到剧组里的成员，可是剧组在拍摄期间几乎和导演天天见，又因为中间出了点心理问题，对导演培养出了依赖情绪，看楚导被骂，他们是义愤填膺的想要走在澄清的第一线。
但楚导不让他们发声：
“还没到时机，再等等。”
等什么呢？
演员有点焦虑，生怕在这番舆论攻势下，《凶宅》会不战而败。
可是吊诡的事情很快发生了。
《凶宅》在预售榜上稳居第一，甩开了第二名利亚姆快五亿的预售量。
电影还没上映，自然不是质量过硬所致。
这铺天盖地的辱骂，居然给《凶宅》加了分？
业内看不明白，《凶宅》剧组成员也是一脸懵逼。
如果有工作室去仔细分析的话，在近日，TK和万影这些无法开小号发差评的附属论坛上，已经有不少网友觉得对《凶宅》的诋毁风波有古怪，难道是有人想踩死楚导和她的电影？
电影还没上映不评价，但《禁宫绝恋》是很好看的。
【外面真是骂得太恶毒了，好多话我看了要作恶梦，想不通星网上什么时候蹦出来一群疯狗追着楚导咬。】
【本来没啥兴趣的，现在买了预售票，想看看为啥能骂成这样。】
【话说陈昕事件明明是假的啊！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听解释啊？当事人都说假的了。】
【可能因为没证据是假的？】
在水军操纵不了言论的地方，正活跃着大量优质观众。
这批是特别愿意花钱购买观影权支持电影，又会在观后积极表达评价的用户。
就卡在他们开始质疑，开始逆反的档口，《凶宅》剧组才出来回应了。
即使被骂得那么毒了，楚导也没出来装可怜卖惨，之前拍卖龙角的采访似乎是她最后一次在公众面前双眼通红，这回她只是淡淡地发表织博动态：“陈昕的录像带是《凶宅》彩蛋，里面的男童是余昂昕小朋友饰演的，争执的夫妻则是宋轻轻和陈明。”
在织博动态里附加的，是一段拍摄花絮。
拍摄肯定不是一条过的，那段模拟录像单实拍效果更是重中之重，楚导对它要求极高，反复拍了六十多次，最后两个主演身上满溢而出的疲惫真不是单纯演出来的，那是真的累。
每次NG，楚导的声音便会在他们脑海里响起。
楚导精确地指出他们的表演有何处不足，哪怕她并不故意贬低演员，被人批评的感觉也不好久，那天折磨得两个主演心情低落，再伴以阴暗环境，最后才呈现了那份逼真的崩溃和癫狂。
网友点开拍摄花絮。
是前十次NG留下来，又经楚辛的手剪辑好的。
只见那段吓得无数星际网友睡不着的录像带视频同款布景里灯火通明，夫妇俩的脸庞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作势争吵，吵没两句就被楚导叫停：“你骂他的时候太收敛了，但又不能太放，你现在的心态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委曲求全，你心中有怒火想发泄出来，又怕破坏家庭，你被理性和感情拉扯着，需要一个缺口将它宣泄出来。”
宋轻轻诚惶诚恐地点头。
镜头一切，来到房屋门外。
在录像带视频里，惨案发生后才到家的小男孩正百无聊赖地在门外踢碎石子玩，不时小声嘀咕：“楚导，什么时候才拍到我的部份哦。”
“看他俩的进度，没这么快，你要从光脑里醒来休息一会吗？”
“不用。”
余昂昕小朋友鼓鼓脸颊：“我要保持入戏状态。”
……
真相一旦被揭露，就不再恐怖了。
【让我半夜不敢上厕所的真相背后居然是这样的……】
【啊啊啊原来是余昂昕！我超级喜欢他，他好可爱哦，之前看到敌人在自己面前被炸得稀巴烂也不害怕的，心性很坚轫强大的孩子。小男孩是他演的话，那肯定不是真实录像带了。】
【我去调高原片亮度对比了一下，果然是余昂昕。】
有人问楚导为什么不一早放这花絮出来，要任由舆论发酵那么久，被骂不难受吗？
楚辛的回应是：“我被骂不要紧，这花絮在上映前放的话，会打破我们全体剧组努力营造出来的恐怖氛围。如果不是事情发展到影响了演员的情绪，我也不会提前放出来，希望风波能平息，也希望大家能专注自己的作品。”
回应得体，也贯彻了楚导冷酷强悍的个人形象。
这回应一出，舆论天秤立刻就倾向《凶宅》。
被那么恶毒地咒骂，楚辛难道不想澄清吗？一个导演能为了自己电影忍到这地步，真没话说，心态也是顶尖的好。有细心网友顺藤摸瓜的去查#陈昕事件#和消费真实凶杀案的源头在哪，就找到了导演利亚姆，以及他在预售榜上被《凶宅》压在下面的《星航战舰》。
利亚姆百口莫辩，直接装死了。
星际网友的确比地球网友要善良一点，见状他们的评价是——
【看来楚导的教育有用，利亚姆这是决定专注自己的作品去了。】
楚辛看到这条热评第一时，笑得差点被水呛到。
她说的话，半真半假。
但言行是真的一致。
哪怕买水军，她也不是买来影响别人的，她买水军买得十分专注自己的作品——把《凶宅》往死里骂，没带过同期的电影拉踩。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骂着骂着它反而预售得更火了。
这波反向营销，她给自己打十一分。
多出来的一分，就给祸及父辈的点睛之笔。
楚辛的回应里，把“看完花絮减轻恐怖感”的心理暗示植入网友心中，好多原本被预告片狠狠吓了一把，有点不想买票受罪的观众被劝退，经由这波操作后，他们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好像也不是很恐怖嘛！
三个主演的真实身份被找出来了，也看过拍摄花絮，知道是假的。
都知道是假了，又没有战争电影那种血肉横飞的视觉刺激，那多半不吓人。
【我是楚导的剧迷，《四个Alpha》和《禁宫绝恋》我都好喜欢，但我胆子很小，恐怖题材真有点不行，光看预告片我就被吓得心率飙升了……本来觉得很可惜的，但看完花絮后，因为知道是假的，恐怖感没那么强了！我要去看《凶宅》！】
【改变主意 1，知道是假的就不可怕啦。】
【对了，我看了一下，《凶宅》的分级是全年龄，我打算带我的崽一起去看~她很喜欢余昂昕来着。】
想到这里，一些胆子较小的星际网友乐颠颠地购买了预售观影权。
星际时代的分级，比地球要宽松一点。
大多注重画面呈现的血腥程度。
《凶宅》全片没有血肉横飞的画面，哪怕其中鬼杀人，也是勒死、掐死、被厉鬼追到幽闭空间里在绝望恐惧中被杀死、吓死以及被录像带里爬出来的小男孩喊着妈妈拽入投影屏里……
出血量极低，也见不到内脏。
AI审查后，给《凶宅》的分级评定为全年龄向，评价是：建模是普通常见的环境、角色死亡人数较多，但表现手法和缓，没有使用高杀伤性武器……
这分明就是合家欢电影。
太适合带着老人儿童一起去看了。
在一片详和气氛之中，终于到了《凶宅》公映之期。
在迦丽的建议下，剧组在兰德集团旗下的一家大酒店举办了不对外界公开的庆功宴。
因为在预售榜上爆了，最终票房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剧组成员的脸上洋溢着安定的快乐，没人担心的。
只有余昂昕小朋友不仅仅满足于电影票房，他还很在意自己招不招观众喜欢，便在庆功宴上屁颠屁颠地找上楚辛。楚辛对热闹的场合兴趣不大，经常靠在角落看众生相，戴着面具的苗条身材隐没在阴影中，他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她：“楚导，你说我的表现好吗？大家会喜欢我吗？”
楚辛低眸看他一眼：
“大家肯定会很喜欢你的。”
“真的吗？为什么？”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最爱问为什么了。
楚导微微一笑，告诉他：
“你从不同屏幕里爬出来，喊妈又喊爸的，这么有孝心的大孝子，谁不喜欢呢？”
余昂昕小朋友被夸得美滋滋的。
过了会，他问：“那楚导喜欢我吗？”
“那倒没有。”
楚辛不骗小孩。
余昂昕不死心：“那我怎么样楚导才会喜欢我？我把午餐里的青椒都吃掉，做个乖宝宝，你会喜欢我吗？”
“你吃青蛙都没用，我不喜欢小孩，”楚导摆摆手，在面具嘴巴位置推开一个机关，露出形状优美的淡色薄唇：“我要抽烟了，你离我远点。”
余昂昕失落地走回座位。
正好和迦丽擦身而过时，一只爪爪搭住他的肩：“小朋友怎么一脸不开心？要不要喝果汁？”
和楚辛相反，迦丽对小朋友很有爱心。
“我不喝甜饮料，”
余昂昕摇摇头，想起楚导拒绝自己的话，叹气：“你年纪这么大，真好啊。”
“……”
迦丽决定从今天开始也不喜欢小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