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番外·公良谦X褚兰
褚兰没想过自己会嫁给公良谦。
这位帝君性子跳脱, 最讨厌循规蹈矩的人。而她,身为大儒座下首席弟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无不像是用墨尺量出来的,绝无半分出格之处。
她知道,如今他听见她的名字就头疼。
毕竟, 大儒门下前一任首席弟子嫁给了先帝, 前前任首席弟子嫁给了先先帝,按照惯例, 她该是这一届板上钉钉的君后。
随着公良谦年纪渐长, 旁人定会在他耳旁不住念叨,娶她娶她娶她娶她。
她都能想象出公良谦嗤之以鼻的样子。
那个人啊,一定傲慢地仰着头,半耷眼皮对身边劝谏他的人说, “你在教我做事?”
这么想着, 褚兰忍不住微微抿起唇来笑, 透明的耳朵尖泛起一点红。
她也觉得自己和公良谦不合适。
那个人太跳了,像只闲不住的猴子,话还特别多。她却只喜欢安安静静地待着,除了游学, 便是喝茶、看书,或者发呆。
他就该娶一个和他一样精力丰沛的妻子。
——虽然她一直这么想, 但当她听说公良谦当众拍桌,说他喜欢野性子的姑娘,不喜欢酸文人时, 褚兰还是默默连饮了八杯茶。
一杯算一年。
她已八年没见过他, 倒还记得他的模样。
阳光、青树。树下的少年, 白得耀眼。
他这人,配个火辣辣的姑娘,就像在火堆上烤鸡胸肉,简直是相得益彰——褚兰很不文雅地想着。
她很少有这么不诗情画意的时候。
这不就是,被他气着了么。她都不爱说话,怎么就变成了酸文人?哪里就酸了?他又怎么知道她酸了?
“老师,我不想去。”马车停在皇城门口时,褚兰生平头一回说了句气话。
司空白抚须而笑:“放心放心,不是让你与谦小子相看。他看不上咱?咱还看不上他。稀罕的他。咱与你师姐说说话就走。”
褚兰矜持点头。
如此,便好。她才不想看见他,一眼也不想看。
一刻钟之后。
师生二人抵达湖心亭,见到孀居的太后。
“老师,阿谦他也不知看上了谁。”太后摁着额角抱怨,“昨日我说他,他还真急了。我就担心他是不是喜欢了什么不该喜欢的人。在昆山院念书时,他身边很是有几个活泼漂亮的姑娘。”
褚兰微笑着,礼仪完美地执起茶水,连饮五杯。
司空白摆摆手:“爱谁谁。”
“不能爱谁谁啊老师。”太后十分忧郁,“那几位,可都是诸侯女。”
闻言,褚兰不禁暗暗想道,像公良谦那种离经叛道的人,倒是很适合来一段惊天动地的禁忌之恋呢。折腾吧,造作吧。
“由他。”司空白捋须而笑,“到时他别后悔就好,回头想娶褚兰,我还不答应。”
太后叹着气,笑起来:“没缘份也不全是坏事。公良家的男人寿短……褚师妹若嫁给他,将来还得像我一样。”
褚兰很克制地看了看太后一身黑白装束。
先帝薨逝,太后老得厉害,眼睛里也没了光彩。
褚兰幅度很小地抿了下唇。
心里忽然就很不好受。
她想,公良谦那人,本就不讨喜,还短命,人家火辣明媚的姑娘会愿意跟他在一起么?
脑海中浮起公良谦的模样。
褚兰心中立刻有了答案——会的,毕竟他虽然这不好那不好,可皮相却是顶好的。
只是等他没了之后,那个活泼的姑娘得多寂寞啊。
念头转到此处,她暗暗摇了下头,拿起茶水一饮而尽。
罢,罢,罢。
他如何、他将来妻子如何,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湖风徐徐送来荷香。
司空白与太后聊起人文地理,褚兰端坐一旁,在这两个人齐齐望向她时,很克制很礼貌地接上一两句话。
“我是真喜欢阿兰,这么斯文淑雅的孩子,学问又好,奈何阿谦不争气。”太后叹息连连。
褚兰笑得含蓄:“师姐谬赞。”
“不管怎么说,老师难得回京陵一趟,还是得让阿谦过来见一见。方才我便让人去逮他,也不知几时才来。”太后揉着额头。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清瘦身影自白玉桥那一端匆匆行来。
他双袖带风,步伐迈得六亲不认,颇有一股子“早死早投胎”的决绝意味。
甫一踏入亭中,这人便仰着头,大义凛然道:“阿娘、大儒,您二位就别白费心机了,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什么一门三君后,不可能,断我这儿啦!我,心有所属,这辈子都会为我喜欢的姑娘守身如玉。什么君后人选,休想让我看上一眼。”
太后气得额角突突跳:“你!”
褚兰起身行礼,仪态毫无瑕疵:“见过帝君。”
“免礼。”公良谦挥挥手,果真一眼也不看她,只对太后道,“您可是亲口说了,就见一面,见过了,告辞!”
见他转身要走,太后气得朝他身上扔了个茶杯:“我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孽障!”
只见这人后背长眼,半跳着旋身,稳稳将茶杯接到手里,见杯中有茶,居然笑吟吟一饮而尽:“哦,茶也喝了,礼数已尽。那我走啦。”
“你给我站住!”太后气结。
公良谦厚颜笑道:“您也别白费功夫劝我,实不相瞒,我掏空了我的小金库,全部押注在‘帝君不娶大儒门生’上。就冲这么多钱,咱也输不起啊,您就别说了,啊。”
太后:“……”
褚兰:“……”
她也押注,今日离宫便去押!
她气呼呼盯着这人的侧脸,只见亭外的天光落在他的身上,照得他皮肤冷白,边缘像是半透明的玉质。
假人似的。
昔年那一幕忽然无比清晰地浮现眼前——
漂亮少年站在树下,叉腰,抖着腿,扬起一张小白脸看她。
他问她:“爬那么高,你是个猴吗?”
不等她回答,他自顾自开始逼逼叨叨,说这树是他亲手种的,如何如何珍贵,蹭破半块树皮她都赔不起,更遑论这满树珍稀无比的果子。
褚兰第一次见到这么唠叨龟毛的少年郎。
她正想解释一下自己上树的原因,忽然一阵乱风扑来,树枝断裂,她连人带棍砸在了他的身上。
当场见他鼻血流下来。
十三岁的褚兰向来规行矩步,乍然闯这么个祸,脑袋一时打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干脆爬起来转身就跑。
然后……就听着这人在后面跳脚骂了她八百字。
她觉得他自己才像个猴。
兴许便是因为第一次见面印象着实深刻,八年过去,她一直没能忘记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
顺便也记住了公良谦这人。
如今他长开了些,模样看着清俊成熟不少,脾性却一如既往。
她不知不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成功吸引到他的注意力。
他动了动眉梢,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斜眼看着另一边道:“我说姑娘,由奢入俭难,盯着我看久了,我怕耽误你终身啊。”
太后头疼地摁住了额角。
“帝君请放心。”褚兰笑得云淡风轻,“我对您绝对没有任何想法。”
默然一瞬,她笑笑地补充道,“越看久了越没想法呢。”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阴阳怪气地说话。
公良谦听她这么说,立刻显出些不服气的模样。他挑眉,转向她:“你要不要治一下眼……”
四目相对。
公良谦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剩下半句噎了回去。
他的黑眸映出她的身影,她气质淡淡,亭亭立在那里,脊背柔韧端直,像株冰玉做的兰花。
只见她,细眉细眼,弯弯笑唇,一见就很难忘记。
“啊……哈。”公良谦转了转手中的杯子,走到案旁坐下,拖声拖气,“你可不要口是心非哦。”
偏头,眼风懒洋洋瞥向她,落入她眼底就不动了。
太后轻咳一声,提醒他别这么盯着人家姑娘。
司空白皮笑肉不笑:“帝君多虑了,来之前我同褚兰说过,进宫只是见一见她师姐,她这才陪老头子我走一趟。褚兰,走了。”
“是。”褚兰起身,一丝不苟向太后与公良谦行礼道别。
“这就走啦?”公良谦挑高了眉毛。
褚兰微笑:“着急押注赚钱呢。”
公良谦:“……”
*
出了外门,司空白斜斜瞥褚兰。
“居然同帝君谦开起玩笑来了,不像你啊。”
褚兰袖中的手指攥了下,一本正经道:“稳赚不赔,自然要押它一注。”
司空白呵呵笑,笑得眉毛胡须乱颤:“你啊。”
褚兰悄悄屏住呼吸,生怕一口气没喘对就叫人看破心事。
离开皇城,师生二人前往昆山。
“问邢老头蹭个饭,然后往东游学——这一去,没个十年八年回不来喽。”司空白捋须道,“让谦小子自个儿自作多情去吧!”
褚兰轻轻点头。
她这个人性子淡,对待任何事物都是可有可无的样子,今日见过公良谦一面,他无意,她自然也会将他抛于脑后。嗯,一定。
抵达昆山时,脑海中自然而然浮起太后那句话。
——在昆山院念书时,他身边很是有几个活泼漂亮的姑娘。
眼前的昆山忽然变得有些不对劲。
无论望向何处,眼前总是不自觉地浮起才子佳人的景象。
他和喜欢的姑娘在一起,会是什么模样呢?
他那么讨嫌的人,一定动不动就惹她生气,在山路上追着他痛揍一顿。若是花月正好,他大概会死皮赖脸地把她按在树上亲。到黑木楼上课时,他肯定装出一副假正经的样子来唬人,保住他皇族的脸面。
这么默默想了一路,一幕幕景象清晰极了,就好像她也曾在这里念过书,曾亲眼看着他长大似的。
事实上,八年前在皇城偶然相遇之后,她就随老师去了南域游学,至今方归。
“不是想着谦小子吧?”
褚兰吓了一跳,差点儿绊到自己。她缓了缓,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老师,我在默诵星宿春秋与北斗残阵,待会儿好向邢院长请教。”
司空白嗯一声,鼻音似笑非笑。
“世人愚昧,说我司空白刻意给他们皇家培养君后,真是可笑之至!”他捋须道,“你前师姐与前前师姐,偏要与先帝和先先帝看对了眼,害得我身边无人抄书,我才是吃了哑巴亏。这回我可学聪明了,早早便带着你出去游学,诶嘿,与谦小子全无交集,他爱娶谁娶谁去,我看谁再乱嚼我舌根!”
褚兰默默点头。
她心里悄然想道,其实她和公良谦也不算是全无交集。
八年前,老师进宫与先帝讲学,让她自己待在花园写注记,当时不知怎么就来了一阵怪风,把她正在写的注记刮到了树上,她不好意思找人求助,便自己爬树去捡,谁知就遇上了当时还是少皇的公良谦。
遇上便遇上了,偏偏又来一阵怪风,吹断树杈,害她砸到他的身上。
若说出去,谁都会以为她刻意为之。
褚兰不想沾染闲话,逃跑之后,便把这事闷在腹中。
当时紧张兮兮等了很久,后来一直不曾听人提到这件事,才堪堪放下心来——想必公良谦觉得丢人,没对旁人说起。
到了今日,也算是与了结了那一段“孽缘”。
*
与邢院长会面之后,师生二人在昆山住下。
司空白给褚兰挑了间独立的客院,院外有棵大青树,乍一看,活像当初她爬树摔跤的那一棵。
褚兰发了会儿愣,悠悠回屋,坐在窗下写起注记来。
看着落笔之处的墨团,眼前却时不时浮起赤云台的风光。
那片明艳灿烂的台地,应当与他喜欢的姑娘十分相衬。
笔锋一顿。
她把温良恭俭让写成了温良恭谦让。
忽然之间,心烦意乱。
“啾——啾——啾——”
院外有啼声啾啾。
褚兰置了笔,循声望去。
这一望,险些从窗榻跌到地上。
只见院外的大青树上攀了个人,清清瘦瘦,穿件修身的黑袍子,袍上还绣有暗金龙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褚兰:“……”
她摁住抽抽的眼角,起身,端着架子出屋,走到庭院正中。
“帝君寻我,有何贵干?”
只见树上那人慢吞吞把眼珠转了一圈,悠悠落到她身上。
他把眉梢挑了下,懒散开腔:“啊,我在这儿看风景,你怎么跑我面前来了,是想让我看你么?既然你诚心诚意,那我也可以勉为其难。”
褚兰:“……”
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她转身就走。
忽闻“咔嚓”一声脆响,那人骑着半截树枝,直挺挺掉进了她的院子。
褚兰:“……你!”
“啊,抱歉抱歉。”他爬起来,若无其事拍着灰,“我就是想爬高一点,谁知道树枝它突然就断了。这不是害我么。”
褚兰想骂人,却实在没有经验,憋了一会儿,温温吞吞憋出一句:“你分明就是故意掉下来。”
“哦——”他把腔调拖得老长,“小兰兰你很有经验嘛。好吧,我承认。”
褚兰睁大了眼睛。
他背着手,倾身,忽地凑近,弯着笑眼一字一顿:“我承认,故意从树上掉下来,好与你搭讪。”
褚兰:“你……你怎能这么……”
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厚脸皮。”
公良谦立刻瞪大眼睛,叉腰,掷地有声道:“小兰兰我不许你这样骂你自己!当初你还掉到我身上来着!我这叫厚脸皮,那你成什么人了!真是的!”
褚兰脑子嗡一下,脸颊立刻烫得像是熏蒸一样。
他认出她了。
“你不要乱说,我那时候并非故意。”她焦急解释。
他笑得很大声:“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冤枉你。”他模仿她的声线,温温吞吞,“——你分明就是故意掉下来。”
褚兰:“……”
她沉下脸来:“帝君应当避嫌。”
他笑眼弯弯:“为何要避嫌?”
“毕竟我是旁人口中所谓的君后人选,莫要引起误会,损你清誉。”褚兰退开一步。
他乐道:“既如此,旁人见到你与我在一起,岂不是觉得理所应当,何来有损名誉之说?”
褚兰:“……”
一时竟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她有些气闷:“帝君何必非要戏弄我这个酸文人。”
他立刻睁大眼睛:“谁敢这么说你!”
褚兰微笑:“帝君你啊。”
公良谦:“……”
“那不是没见着人么。”他弱弱嘟哝一句。
褚兰默默叹了口气:“帝君请回罢,莫要让你喜欢的姑娘误会。”
他挑了下眉,拖声拖气:“我—喜—欢—的—姑—娘——”
褚兰抿了抿唇,笑道:“帝君到昆山,难道不是来看她么?”
公良谦眨了下眼睛,很爽快地点头承认:“是!”
褚兰心间微微一窒,有一点点酸涩,更多的是彻底释怀:“那事不宜迟,帝君快去罢!”
公良谦露出憋笑的神色。
“阿娘是不是告诉你,我在昆山时与师妹们关系不错?”他大剌剌偏头示意,“走,带你见见她们。”
褚兰:“???”
他微笑:“这是命令,跟上。”
她晕乎乎跟着他出了门,顺着山道去往赤云台。
到了赤云台发现,这边的庭院是有门禁的。
只见公良谦老老实实摇响了门前的传音铃,客客气气对里面说道:“师妹啊,我是公良谦,叨扰一下可以嘛?”
褚兰莫名有些紧张。
她拂平袖上的折纹,谨慎地与他保持三尺距离,以免引发误会。
半晌,铃中飘出女孩子崩溃的声音:“公良师兄,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褚兰:“?!”
女孩子又道:“再问也是没有,再想也是想不出来!我没有长得斯文秀气又爱爬树的亲戚朋友,一个也没有!我周围的熟人也不认识这样的姑娘,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您都问了几年了,还没死心啊——”
女孩的声音崩溃不已。
“多谢,那我下次再问。”公良谦礼貌告辞。
“啪叽!”
褚兰听到里面传来摔铃铛的声音。
连续拜访了五六位同窗,结果与第一位大同小异。
褚兰的耳朵一点一点红成了烧熟的虾。
他竟然……他这是……一直在打听谁啊……
“唉,”他装模作样叹气,“看吧,人家烦我,都是某个小没良心害的。”
褚兰:“……”
两个人不知不觉绕回她的客院。
他反客为主,替她开门,殷勤地邀她进入院子。
褚兰:“?”
看着大大咧咧站在门槛里面的公良谦,褚兰不禁有些怀疑人生。
“帝君怎么这样啊?”她忧郁地控诉。
“怎么了?”他理直气壮,“你害我不受姑娘们待见,不得赔我个媳妇啊?快点进来,我们商议一下婚期。”
“……?”她红着脸跺脚,“你快出去!”
“哦。”他移出门槛,“阿兰啊……”
“砰!”褚兰摔上了院门。
犹豫片刻,复又拉开门,撞上一双弯弯的笑眼。
“阿兰你这么快就想通啦?”
“不许再爬那棵树!”
她再一次摔上院门。
返身靠在门后,褚兰抬手捂了捂滚烫的脸颊。
这人,怎么这样。
*
褚兰一夜没睡着。
次日天蒙蒙亮,她顶着一对黑眼圈出门,院门一拉,发现门前端端正正立着个人。
双肩沾满露水,见着她就笑。
“帝君怎么还在?”她问。
他道:“哎呀,那我要是灰溜溜走了,岂不是又要再等你八年?”
褚兰心情格外复杂。
她悄悄清嗓子,道出想了一夜的说辞:“帝君喜欢的人并不是我。我当年爬到树上,只是一个意外,我并不是你想象中活泼的姑娘,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酸文人罢了。我不爱动,不爱说话,性子沉闷无趣,不是你喜欢的野性子。”
他弯着笑眼凝视她。
待她说完,他问:“还有吗?”
“没了。”
“哦。”他清了清嗓子,“那该我说了。”
褚兰表示洗耳恭听。
“我,公良谦,不是因为喜欢野性子才喜欢阿兰,而是因为喜欢阿兰,才喜欢野性子——阿兰是闷葫芦的话,那我喜欢的就是闷葫芦!阿兰是大儒门生,那我喜欢的就是大儒门生!”
公良谦掷地有声。
褚兰:“……”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他的脸皮未免也厚过了头。
对视片刻,她撑不住,率先移开了视线,惹得他闷闷地笑。
“阿兰心虚,害羞了。”他笑开,笃定地道,“阿兰喜欢我!与我一样,一见钟情!”
褚兰:“……”
“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啊,”他略微敛了笑容,“与旁人不同。再有几年身子骨坏了,便不能这般肆意畅快,所以能蹦能跳时要多抓紧。”
褚兰心口闷闷一疼。
“我把那么珍贵的时光匀出八年来等你,啧,这份心意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他笑起来,“所以你什么时候嫁给我?我给你说,我已想好我们大婚的盛况了,我保证一定是大夏有史以来最风光的仪典!”
褚兰:“……”
她磨蹭了好一会儿,红着脸,像螃蟹一样小步小步横着挪近些。
“你把小金库都拿去押注,押的不娶我,如今,你还出得起聘礼么?”她小小声问。
公良谦猛地一跳,宛如遭雷劈。
“……!!!”
*
五年之后。
褚兰与公良谦生了个冰雕玉琢的继承人。
小脸精致漂亮,更像公良谦一些,可把他得意坏了。
“兰啊,”他笑眼弯弯,跃跃欲试,“阿瑾交给我,我来带他!”
褚兰很不放心地看着他。
他理直气壮道:“你这性子太寡淡了,男娃娃若像你一天到晚死读书,那还了得?阿瑾就得像我一样活蹦乱跳、能言善道、不拘一格!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褚兰慢慢眨了下眼睛。
这几年随着道法精进,他的身体已不如往日了,时不时,挺拔的脊背便会不经意地微微勾起来,叫她看得揪心。
罢了……便让他好生体验一下父子亲情。
她悄悄叹了口气,脸上倒是露出温柔的笑容:“好啊。你带着孩子,可别玩得太过头,阿瑾毕竟还小,不要磕着碰着。”
公良谦心里觉得男孩子不磕不碰就不叫男孩子了,嘴上敷衍道:“知道知道!你只管放心,我定会培养出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物,包你满意!”
褚兰礼貌微笑。
起初看他带着娃儿爬上爬下,她还颇有些心惊胆战,后来慢慢便也习惯了。
孩子将来若像他……也不是不行。
再后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气氛悄然就变了。
帝后居所,常常便见一个清风明月般的小人儿,手捧圣贤书,把帝君撵得鸡飞狗跳。
“父亲,阿瑾有一问……”
“父亲,阿瑾又有一问……”
“求你了,别这么用功行不行——”公良谦绝望哀嚎,“我这不是生了个儿子,我这是给自己请了个夫子啊——”
“父亲,阿瑾还有一问,保证是午膳之前最后一问了。”
“……”
褚兰站在窗边看着这对父子,掩唇,忽而失笑。
*
很多很多年以后。
司空白阴谋暴露,褚兰终于明悟,她与公良谦的初识,正是司空白处心积虑的安排。
他故意安排她在无人的小花园写注记,故意出手将她写完的注记弄到树上,引她去取。公良谦性子跳脱,自然会注意到这个同龄的、秀气斯文却会爬树的姑娘。
然后司空白弄断树枝,让她摔到公良谦身上,加深彼此印象。
这是一场人为制造的天时地利的邂逅。
想通这一层后,褚兰一直闷闷不乐。
而公良谦这几日也颇为话少,不缠她,甚至会稍微绕开她。
她想,像他这样最讨厌束缚安排的人,应当是后悔死了。
她很伤心,但也可以理解。
“阿谦,”终于,她忍不住对他说道,“老师是坏人,你我被他算计了姻缘,如今真相大白,是否应该拨乱反正?不如我们……”
闻言,他立刻挺直了脊背,不可思议地瞪她:“不是吧阿兰?你这几日不大理我,居然是在闷声琢磨这个?”
“那不然呢?”她回望他清俊的容颜。
公良谦:“……”
只见他额角迸出几道青筋,眼尾狠狠抽了好几下。
脸上的表情着实是复杂,像是……松了好大一口气,顺便从地上捡回了尊严。
他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在说——万幸万幸万幸,我还以为……嘶,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褚兰:“?”
几十年夫妻,她一时居然没看透他在琢磨什么。
“阿谦,你……”
公良谦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你想左了阿兰!这就是他恶贯满盈的人生之中,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
他摆出这副假正经的样子,倒是让褚兰更加狐疑。
她蹙眉:“可是……”
“没有可是!你我就是天作之合,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他大拍瘦削的胸脯。
“哦……”褚兰心中觉得更加古怪。
直到夜间上了榻,听着他时不时就忍不住多问一遍他的表现是否可圈可点,褚兰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几日之前,他有过那么一次不大勇猛的失误,她惦记着司空白那事,完全没把他的小小失误放在心上。
原来他闷了这几日,是在琢磨这个。
褚兰:“……”
心中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她回抱他,第一次壮起胆子厚起脸皮,在他耳畔夸道:“阿谦雄姿英发……”
公良谦身躯微震,闷闷地笑出了声,笑得前仰合后。
“你别乱动啊……”她抗议,抬手推他。
“哦……”他拖声拖气,“所以要规则地动?”
“公良谦!”褚兰气急败坏。
“我这不是还在嘛。”他坏笑着,垂头吻她。
……
便是这一夜,夫妇二人励精图治,老蚌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