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感染篇 （八）
“掌门知道这件事会很震怒吧？毕竟他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抚养你, 结果你却对一个男性修士心生爱意，谢融灯知道这件事呢？他向来不喜欢被这些东西纠缠，我记得没错的话, 白琼长老的弟子许婳师妹，还曾经向他表白过心意。”
“结果怎样, 我想戚师兄你应该很记得清楚才对。”
戚长明当然记得清楚。
毕竟有关于谢融灯的任何一件事, 他都记得无比的清晰。
美貌动人的许婳师妹羞涩期盼的坦白自己的心意，融灯想也未想拒绝, 并且拒绝之后, 没有任何的停留，背着剑就离开了。
仿佛面前的人如尘埃一般微不足道。
还是他去安抚的许婳师妹, 从那以后, 许婳师妹再也没提过谢融灯, 再也没看过谢融灯。白琼长老也因此对谢融灯有了微词。
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拒绝你的那人视你为无物，不欢喜也不困扰, 仿佛你的所有爱意在他面前都是微末之物，许婳师妹无法容忍。
“戚师兄你和许婳不一样啊。”
楚水流的言语就像是一把又一把淬了毒的刀剑：“许婳喜欢谢融灯时, 旁人说谢融灯半句不好, 她就立刻呛回去, 可是你喜欢谢融灯, 却忍着自己，看他坠下云端, 不为他辩驳半句, 袖手旁观他的一切。”
“他入魔捅了沈岳溪，看向你叫你师兄时, 你觉得失望, 你觉得心寒, 你碍于自己的身份、掌门的目光，没有为他求半句情，当然这也是没错的，谁不说一句戚师兄你明大义懂取舍？可谁让你喜欢他呢？”
爱是和其它感情不同的，如果一个人爱着你，却不信任你，在你危难的时候独站一旁，袖手旁观，那样的爱，凡人尚且难以接受，修士又怎么会认可？
更何况谢融灯那样的人。
“他坠下雾灵山天堑后，活着回来了，后来又因为顺利结婴，重新成为了道君的亲传弟子，你觉得和以前一样了，之前的事都是过眼云烟了。”
“你们之间发生的事不存在了吗？”
“不……永远存在的。”楚水流如恶魔一般，在戚长明耳边低低道：“只要他还记得，如果许婳师妹的爱在他面前是尘埃，那你的爱意在他面前，就永远只会是一团污浊的淤泥。”
“连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的程度——”
“你们回不到过去了。”
……
夜风在屋外刮过。
戚长明的身影被烛火投射在墙壁上，在那么一瞬间，他的身影随着烛火的摇曳飞快膨胀，成了巨大扭曲的黑影，就像是要把人吞噬了一样，然而跪坐在木几前的他，却还是平和优雅的，没有半分其它的神色。
楚水流说完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打算欣赏戚长明的表情。
他太痛苦和焦躁了，他也想看别人和他一样，沉沦在痛苦之中，只有这样才能缓释他的苦痛。
戚长明垂着眼睫，缓慢抬起头来。
他看着楚水流，“我……喜欢融灯？”
依旧是温和的语气。
他的眼睫颤了颤：“男女情爱的喜欢？”
“不。”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喜欢融灯。”
他说着我不能喜欢。
“我不能喜欢融灯。”
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不能喜欢融灯。他们是师兄弟，他是天衡宗的首席弟子，融灯是身俱仙缘有望成仙的修士，两个男性……不可以。
掌门不会允许、长老也不会允许、修仙界的人也不会允许。
男女的情爱才是天道规律，不能违背。
他不能、融灯也不能。一旦违背了，天道将会降下天谴——
“楚师弟，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融灯。”
他用着好商量的，不急不缓的语气对楚水流说：“你想要什么，可以对我说，我都能给你。”
“只要你不告诉融灯，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不会有任何的推辞。”
“求求你。”他垂下眼睫，将自己的态度放得很低。
不应该让融灯知晓，他会收敛好这份情感，不再露出半点马脚。他会只做一个引导融灯、关心融灯的师兄，不会有半步越了规矩。
从此以后。
只要融灯不知道。
常人听到这里，大都会见好就收，而楚水流偏是那少数人之一。“我不缺什么。”他的师父很疼他，能给的都给了他，比起戚长明，差不了多少。
“或者我想要我师父回来，戚师兄你能做到的话，我也可以不告诉谢融灯。”
“但是你做不到，戚师兄。”他咧开嘴角，“所以我一定会告诉谢融灯。”
“禁闭一结束，我就去告诉他。”
他的笑容狰狞里透着阴沉：“我不好过，你和谢融灯也休想好过！”
总要有人陪着他一起不好过，他才能好过半分。
他太痛了啊。
师父离世，死得那么悲惨，他下午时听说师父的尸体没有入葬，而是被焚毁了，因为谢融灯提醒蓝斛长老，说师父的尸体可以传染让人性情大变的毒。
他恨谢融灯，可是他现在没办法去找谢融灯，那些人在看着他，不让他出去半步，可是戚长明送上来了，戚长明与谢融灯都是他该恨的人，谢融灯不在，他现在满腔的恨意就只能倾注在戚长明身上。
……
屋外的风停了下来，烛火也不再摇曳，戚长明映在墙壁上膨胀的影子迅速缩了回去，与他别无二致。
他轻声道：“一定要告诉他？”
楚水流：“当然。”
他现在满心癫狂和愤怒，还有报复成功的快感。
戚长明叹了叹气，就像被逼到绝地，疲惫不堪的将亡者一般：“我不想如此的，楚师弟。”
他低声道：“我不想这样做的。”
血从他的口中流了出来，烛火熄灭，他慢慢站起了身，模糊的黑暗中，楚水流看不见戚长明的脸，只听到戚长明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
“楚师弟接触了云霄长老，回来后不久突然暴毙，真可怜啊。”
楚水流笑容僵硬住，惊骇的睁大了眼睛。
他当然听得出戚长明的意思。
戚长明想要杀了他，将他伪装出被师父感染至死的假象。
【不想……不想……】
戚长明的脑海里有一道声音这样说着。
是的，他不想。
如果融灯知道了，会怎么看他？他连假设一下都不敢。
融灯不能知道，别人不能知道，楚水流又不同意他的请求，一定要告诉融灯。
那他能怎么办呢？
戚长明漠然的想。
他也只能杀了楚水流了啊。
只要楚水流死了，就没有人会知道他对融灯的心意。
道君不会、掌门不会、长老们不会、其它人不会……至于融灯，在感情上那么迟钝冷漠，就更不会知道了。
黑气从戚长明身上丝丝缕缕蔓延出来，将戚长明那双灰雾一样的眼睛给遮挡，随即在戚长明身后形成了一具黑影。黑影有着和戚长明相同的身形，给人的感觉却格外的冰冷阴森。
黑影张开雪白的的牙齿，在戚长明身后道：“杀了楚水流，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喜欢谢融灯。”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楚水流往后倒去，连带着茶杯都打翻在地下。
这才知道戚长明早已入了魔。
他妄言妄语是吃准了戚长明不会伤害他，可是一旦戚长明入魔了呢？
连谢融灯入魔时都会控制不住自己要杀沈岳溪，戚长明入魔想杀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入魔了……”他爬了起来，跌跌撞撞想朝门外逃去，高喊着：“救我！救我！戚长明入魔了！”
“救我！”
无人回应，戚长明早已施了屏蔽声音呢的结界，外面的人听不到他任何的呼救声，而他元婴境的修为也无法打破戚长明设下来的结界。
他转身，想要大声说我同意了我不会告诉谢融灯了。
可是他回头的刹那，只见银光一亮，随即心脏处传来剧烈的疼痛。
楚水流的身体抽搐着，随即低下了头，眼睛不敢置信的睁大。
长白捅穿了他的心脏，戚长明就在他面前，灰雾的眸子没有情绪的看着他。
咚的一声，他跪在地上，剑从他的身体滑落出来，带出鲜红的血迹。
……
……
布置完结界的谢融灯忽然皱眉，摸了摸心脏。
他回头看向四周，又收回视线。
在刚才那么微妙的一瞬间，他非常的不舒服。
大概又是那该死的怪物……
他的眉头蹙起来。
再这样下去，他宁愿去师尊的灵寂峰住，也不愿意留在离疏峰了。
……
另外一边，相里珩在处理完云霄长老的事后回到了自己的主殿。
云霄长老的死因的确是要查出来给天衡宗弟子一个交代的，不过就现下而言，有更重要的事。
他揉了揉眉心，回忆着天明峰上戚长明的举动。
不知道怎么的，相里珩很是不安。
在天明峰上，他之所以打晕楚水流，不让楚水流开口，是因为有一种预感告诉他必须要这样做，楚水流的那般表现，显然说出的话会对长明产生很大的威胁。
而长明，应该也是有所察觉……
他取出通讯令，画了一道咒，想要让戚长明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通讯令亮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这放在往常，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往常只要他一唤，戚长明立刻就会回应。
相里珩眉头紧锁的收了通讯令，打算先去看看楚水流。哪怕唤了长明过来，依照长明的性子也不会告诉他。
但是楚水流不一样。
他需要知道楚水流没有说出的话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