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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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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镜余光渐渐消散, 谢清霁若无其事地低头画符箓:“什么都没有……你下次画符箓, 能不能画工整些。”

他正描着的, 是司暮昨天新创出来的符箓。

有的魇魔生机吸取的多了, 普通符箓难以对付。

司暮于符箓阵法一道上颇有研究, 便抽空画了许多新符箓, 将各种不同效用的符纹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符阵,这样威力能连翻几倍。

六峰弟子主修符箓阵法,司暮创出来了新符箓,本该由底下的弟子们仿画制作,再送去各峰供大家使用。

然而司暮刚将符箓传下去,第二天管事大长老就亲自找了上来——他的符纹画得太随心所欲,层层叠叠混在一起, 别说底下弟子认不出了,连大长老都只勉强认出来一半。

管事大长老捧着符纹, 一脸窒息地请司暮君重画。

司暮君一脸嫌弃, 信手又画了几张, 仍旧是潦草难辨。

谢清霁便只好接了这事, 替他将符纹都一笔一划按条理重新画好。

最后一笔收尾,谢清霁搁下笔,将一叠符纸整理整齐, 交到司暮手上:“传下去吧。”

从秘境回来后, 司暮也试了好几次往残镜里渡灵力, 然而残镜什么都没显示。

故而现在听谢清霁这么说, 他也没怀疑太多,自然而然地就略过了这个话题,接过符纸,随口胡说八道:“……好看的符纹没有灵魂,就该画得乱七八糟,趁魇魔看不懂,将它们炸个浑身开花。”

他将符纸收好,准备等会儿拿去给大长老,又朝谢清霁伸手:“小师叔,把手给我。”

谢清霁不明所以地伸过手。

司暮一手握住,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大捆红线,开始一圈圈往谢清霁手腕上缠。

这红线有点眼熟。

谢清霁只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司暮以前曾拿来捆过小狐狸的红线。

想到小狐狸被捆得动弹不得行走艰难的模样,谢清霁对这红线有点心理阴影,不适地动了动,想把手缩回来。

司暮察觉到他的意图,微微用力握紧了他的手腕:“小师叔你别动。”

谢清霁:“……你做什么?”

司暮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一圈圈绕着:“怕你走丢,听说过千里姻缘一线牵没有?缠了我的小红线,就算你在千里之外,我也能顺着红线找到你。”

他顿了顿:“也省的像前几天那样。”

天道踪迹诡谲不定,有时候弟子们探得了什么不同寻常的线索,谢清霁和司暮都会亲自去看看,以防错过什么。

前几天两人便是如此。

可这回天道学狡猾了,它在两个方向截然相反的地方都留下了痕迹。

谢清霁和司暮为保万无一失,一人去了一边。

结果两人都被天道以普通人为饵,小小地坑了一把,双双踩进天道布下的幻境中。

那幻境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杀伤力,主要目的是困住两人。

一东一西两个幻境,由一道若有似无的通道连在一起,只有两人互相找到彼此,才能找到出路。

谢清霁和司暮两人废了好一番功夫才破了幻境出来。

谢清霁看着司暮手指灵活地勾着红线缠啊缠,一圈又一圈,殷红的线落在雪白的手腕上,分外显眼。

他想说不必,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然而舌尖被“姻缘”两个字烫了烫,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片刻后谢清霁闷声道:“缠两圈便可。缠粽子也不见得这么缠的。”

司暮往他手腕上缠了十数圈,仔细端详了一会,才满意地点点头,随口道:“你不是粽子,你是小甜糕……”

他捡起红线另一头,三两下在自己手腕上缠好,轻轻一牵扯,那红线便发出盈盈柔光,消失不见。

谢清霁心念一动,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和司暮之间多了些微妙的感应。

他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门外发出笃一声闷响。

是尽职的老乌龟,衔着明溱的通讯玉牌,慢腾腾地爬过来,抬着笨重的爪子敲门。

话题被短暂打断,谢清霁便也压下了没说出口的话,起身将通讯玉牌捡了过来。

明溱来的很快,一上来,看见两人,也顾不得惊疑司暮君怎么又双叒叕在这,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

“君上,齐镇那失魂怪象有线索了,方才有个男子带着一枚骨骰求见,我瞧了瞧,他那骨骰里吞了那些走失的人魂……”

听见骨骰两字,谢清霁和司暮两人面上都闪过一丝惊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

司暮回想了一瞬:“——孟平?”

“诶,君上知晓?”明溱诧异。

孟平入道时神智混乱,虽然记得有人让他想明白了来飘渺宗,但究竟是谁在对他说话,他早记不清了。

明溱问了他半晌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见他骨骰似非凡物,竟能困住这么多魂魄,不好随意处理,只能先来问问两位君上如何定夺。

结果原来让孟平过来的人就是司暮君。

牵扯太多,司暮没细说,只道:“带他过来吧。”

骨骰……是残镜第一次显示出来的法器,定然是能对天道有所约束的。

明溱应了声,将孟平带了上来。

孟平比初见时的疯癫模样更显狼狈,可一双眼却锐利了几分。

他描述不出司暮的模样,但听见司暮说话,却认出了他疏冷散漫的语气,那些被压在心底的记忆忍不住又翻滚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司暮,一时没说话。

明溱将人带了上来,见两位君上接手了这件事,便很快去忙别的事了。

故而司暮也不用忌讳什么,略略释放了些威压,逼孟平回神,直接问:“骨骰呢?”

孟平从他充满威慑力的声音中回神,将骨骰取了出来。

司暮伸手。

骨骰自吞了许多人魂之后,就总是微微颤着——那大概是人魂们在里头躁动不安挤挤攘攘,拼命想要逃出来的缘故。

不过之前被明溱一道法诀压下去之后,这些人魂就安分了许多,那骨骰便也跟着静了下来。

孟平迟疑了一下,将这枚自生了灵识后就再没离过身的骨骰放在了司暮掌心。

察觉到陌生的气息,那骨骰登时不安分起来,发出细微的嘤嘤声,在司暮手里打滚,似乎想往地上滚。

司暮不轻不重地握了它一下,强大的灵力围绕在它周身,迫使它安静了下来。

司暮将明溱留下的法诀解掉,便看见那些人魂一窝蜂涌了出来,一大团黑气,人影憧憧。

他随意一挥袖,画境弥漫,将这些人魂都圈在了一处,不让它们乱跑。

“有天道的气息……”谢清霁喃喃。

普通人魂不会这般黑浊,这是天道吸取它们生机时残留下来的气息。

齐镇上那作乱的魇魔约莫不是魇魔,而是天道的分`身。

司暮将酒刀又召了出来。

这柄由酒中客和刀客的残念组起来的刀很特殊,不杀活人,不伤人魂,只诛邪崇妖魔。

它轻车熟路地在混沌不清的人魂堆里一顿乱舞,舞出刀光一片,将天道残留下来的邪气都尽数诛散,才懒洋洋地打着转儿回来,一把插`在司暮身边。

被清除了邪气的人魂渐渐安静下来,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

闹腾是不闹腾了,可也得赶紧把他们给送回人身去,不然魂身分离太久,就算能再融合,也会对人造成无法挽回的创伤。

司暮看着孟平一脸“这是什么”的迷茫神情,便知他虽然入了道,但对仙修之事还是很不了解。

骨骰这回吞了这么多人魂,大概是阴差阳错。

他沉吟片刻,转头看谢清霁:“小师叔,我去齐镇走一趟。将这些人魂送回去。”

话音落下,司暮又琢磨了一下:“顺便找个地方试验一下这骨骰的效用。”

他和骨骰其实也只算是有短短的“一面之缘”,对这件认了主的法器知之不深。

正好趁这机会,把这送上门来的苦力好好研究一番。

谢清霁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司暮将那些人魂又尽数赶进了骨骰里,将画境挥散,正准备掐诀缩地,又想起了什么,将那叠符纸又摸了出来递还给谢清霁:“小师叔,这符纸替我传一下。”

待谢清霁接过符纸,他便不再迟疑,带着孟平缩地成诀,在一刻钟内落地齐镇。

孟平第一次感受到这等术法,很不习惯,踉跄两步才勉强站稳。

这两年他形单影只四处浪迹了许久,见过无数悲欢离合,才渐渐从往事中回神。

虽不至于彻底忘怀,但至少不会再浑浑噩噩过日子。

他因往事和骨骰入了道,虽能感知天地灵气,但因对仙修之事了解不多,一直没学会引灵气入体,故而体内灵力微薄。

骨骰吞了这许多人魂,是个意外。

那天孟平恰好在齐镇落脚,那魇魔……或者说是天道的分`身,和那一队宗门小弟子缠斗的时候,被他看了个正着。

只苦于小仙修们联手布了阵,他没法帮忙,也不敢妄然冲出去,惊乱小仙修们的阵脚。

直到后来小仙修们不敌,被尽数重伤,而天道分`身也趁机卷着一大串人魂跑了。

小仙修们自顾不暇,无法追去,着急地发了信号等待救援。

孟平当了几年将军,勇猛敢战不惧死,见状也顾不得许多,快步追了过去。

那天道分`身察觉有人追,想甩开他,但它才刚和一群小仙修对战完,虽然胜利脱身,但也受伤不轻。

更何况身后还跟着一串人魂。

它想一鼓作气吞了这些人魂壮大力量,也不舍得抛弃这一串小尾巴,更兼之它自傲,看孟平只是个灵力低微的人,也不多忌惮,见甩不掉人,干脆回身反击。

孟平虽勇猛,但他没什么灵力,哪里打得过天道分`身,正紧要关头,他忽然发现怀里骨骰在发烫。

那一刻福至心灵,他想也没想,循着本能摸出骨骰,捏在手心,狠狠给了天道分`身盖脸一拳。

于是天道分`身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骨骰给吸进去了。

一同被牵连的,还有那一串儿的人魂。

司暮听孟平说完,脸上就只剩下“……”的表情。

他赶紧将人魂都放出来,灵识探入骨骰。

骨骰嘤嘤嘤地很抵触外来的灵力,奈何抗拒不得,只能委委屈屈地一动不敢动。

任由司暮灵识在它空阔的内在搜寻一番,搜到了一团死气沉沉的天道分`身。

这骨骰居然能困住天道?

虽然只是一个小分`身。

司暮挑了挑眉,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奇妙的光。

他将嘤嘤嘤哭个不停的骨骰抛回孟平手里,让他好好拿着,转身去处理人魂们。

为了不惊动旁人,司暮挑的落脚点是个偏静的小巷道。

那十数道人魂被尽数放了出来,却都不晓得自己回家,懵懵然地在小巷道里徘徊不定。

这便是魂身分离太久的缘故了,再久一些,它们会彻底遗忘自己的身体,变成游魂一缕,又因人身寿命未绝,不得往生,只能浑浑噩噩飘荡在尘世间,直到某天彻底消散作浮尘。

就算在消散前侥幸得助,重返人身,醒来后也会变成个不能言语不能动弹的傻瘫子。

司暮挥袖,十数道画境同时显现,在每个人魂脚下延伸出去。

普通人并看不到的十数条画境,在大街小巷间穿梭着,在片刻之间,便准确地在每个人魂和人身之间,连接起一条灵气充沛的无形之路来。

迷失自我的人魂们终于有了方向,它们呆立了一会,缓慢地飘上了路,循着指引,渐渐的,便各自归家去了。

不多时,司暮便听见了或近或远的人家里,传来声声惊呼。

“醒了!醒了!”

“我的儿啊,你可算是醒了!”

“天可怜见的,可吓坏我了,爹爹……”

……

齐镇里,被迫走失数日的人魂们在司暮的相助下,终于成功归家。

而遥远飘渺宗上,谢清霁亲自将符纸送去给六峰大长老,然后顶着大长老满脸“我的天啊折寿了风止君亲自来六峰送符纸了”的震惊,从容回了主峰,推门而入。

残镜早已恢复平静,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桌上,黯淡无光,锈迹斑斑。

谢清霁凝视它许久,才伸出手将它握住。

再次渡入灵力。

清洌灵力渡入残镜,斑驳镜面忽地一颤,便如水波荡漾,荡起圈圈涟漪。

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

瞬息之后,晃荡镜面趋于平静,那景象便尽数落在谢清霁眼底。

他骗了司暮。

这残镜里的景象,在前几天便显示出来了。

那是千余年前的大梵天,他居住的院落。

他给小黑球打的大笼子仍在院子里巍巍然立着,拢着白绒绒的云锦,可笼子里没有小黑球,笼子外也没有小狐狸。

唯有一柄长剑,斜斜插`在泥中。

——是他的风止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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