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海水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那种独身一人，在无边无际的深海中前进, 辨不清方向, 找不到归途，看不见来路的恐惧感随着海水一起流窜在身体的各个部位。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亡, 必须要继续往前游, 可是身体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好累, 大脑也开始罢工, 魔鬼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回响, 停下来吧, 你已经太累了。
在极端的恐惧和疲惫之下, 他的手脚仿佛不听使唤了吧，动不了分毫。
不能停！这时，心底有一个声音响起，她在等你救她！她是谁？他们明明已经获救了啊！
她不会游泳！你亲眼见过的！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她是你喜欢的人啊！你不去救她吗？你要看着你喜欢的人死去吗？
她……她是他……是他喜欢的人……她在等他救她！
一种比死亡更大的恐惧唤醒了四肢百骸，身体一下子复苏, 谢辰生猛地浮出了水面, 看见不远处，姜宁勉强摆动双臂，在海中艰难游动。
恍惚之间, 谢辰生仿佛看见姜宁挥舞着手臂, 在朝他求教。可是此时此刻,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姜宁的安慰，他全部的思绪都被一个可怕的念头占据着。
温瑶呢？她人呢？
谢辰生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扎入海底，瞪大了眼睛，寻找着温瑶的身影。
没有！没有！没有！
恐惧让五脏六腑都开始痉挛起来，他浮出水面，大口吸着空气，一刻也不敢耽误的，再一次往更深的水下游去。
“宁宁！”欧阳勋看着浮在海面上的姜宁，吓得心脏都差点停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姜宁游过去。
“温瑶呢？”萧则川紧随其后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姜宁的手臂，怒道，“温瑶人呢？”
海水从她的耳朵里、眼睛里、鼻子里灌了进来，她难受得要死，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缺氧让大脑变得麻木，意识开始剥离□□，喉咙里泛起了令人恶仿佛心的铁锈味，生与死的界线变得模糊不清。
她要死了吗？原来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一点都不让人喜欢。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他终于找到了她，他伸手抓住了她，他抓的那么紧，就想抓住了自己的命。
谢辰生把温瑶朝自己这边拉过来了一点，然后用另一只手，从背后抱住她的头和颈，划动双腿，带着她浮出了水面。
“咳……咳咳……”姜宁在欧阳勋的帮助下，勉强浮出水面，站在水里剧烈的咳嗽着，虚弱地用手指了一个方向，“她……咳咳……辰……辰生……”
萧则川猛地甩开了她的手臂，头也不回地朝她指的那个方向游去，没游一会儿，就看见两个人从水下钻了出来。
谢辰生抱紧了温瑶，朝浅水区游，萧则川游过去想要帮他，却被他躲开了。谢辰生看着他，贵公子的风度全无，整个人仿佛嗜血的孤狼，谁敢动他怀里的人，他就要谁的命。
萧则川愣了下，然后冷着一张脸，跟在他后面护持着。
感觉到双脚能接触到地面后，谢辰生直接将温瑶抱了起来，疯了一般地冲上了岸，然后动作轻柔地把她放在沙滩上，单膝跪倒在地，低下头察看她的口鼻是否被异物堵住了。
“辰生，她怎么样了。”缓过来之后，姜宁在欧阳勋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她看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谢辰生，低声道，“我已经打了120了，救援队马上就来了。”
谢辰生恍若未闻，动作精确，镇定地按压了胸部数下，然后抬起了温瑶的下颌，使她的头部保持上扬，低下头给她做人工呼吸。
姜宁从来没见过谢辰生这个样子，她印象中的谢辰生从来都是矜持稳重的贵介公子，哪怕是当年他向她表白，被她拒绝的时候，他也仍然能维持着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样子，大度的向她表示祝福。
但是现在这个狼狈不堪，浑身湿透了，毫不顾忌形象地跪在地上给温瑶做人工呼吸的男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谢辰生吗？
从她的角度，她甚至能看见他固定着温瑶下颌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他在害怕。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从小到大，把稳重和规矩写在了骨子里的谢辰生，在害怕。
他在害怕失去她，他是真的喜欢上了温瑶。不，不仅仅是喜欢，应该说，他爱上了她，他爱上了这个心思诡异的女人。
温瑶虚弱地睁开了双眼，正好看见谢辰生那张熟悉的俊脸朝她压来。她愣了下，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看着谢辰生的唇压上了她的唇……渡过来了一口空气……
四目相对，谢辰生眼中写满了她看不懂的情愫，随即那复杂的情绪被铺天盖地的狂喜所取代。
温瑶手脚发软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抓住了手。
“咳！咳咳！咳！”
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过后，温瑶终于缓过劲来了。下一刻，她被谢辰生猛地抱进了怀里。他用的力气那样大，大到她的肩膀被他勒的生疼。
“你……你干吗……”温瑶嘴巴发苦地问他，想要把他推开。
谢辰生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没事，真好。”
他的声音非常的轻，落在温瑶的耳边，就好像是一片羽毛落在雪地里，要不是她离他这么近，她可能根本听不见。
“谢辰生，你放开我……”温瑶眼角余光看见围在旁边的姜宁、欧阳勋等人，声音虚弱地对谢辰生道，“姜宁在看你……”
然后温瑶就发现她的身体开始抖动了起来，她愣了下才察觉到，不是她自己在发抖，而是抱着她的谢辰生在发抖。谢辰生用这样强势的姿势抱着她，让她的身体动不了分毫，自己却颤抖地像只死里逃生的幼崽。
温瑶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听见他用沙哑的嗓音道：“好。”然后那股禁锢着她的力量就消失了。
——救护车来了。
谢辰生低下头看着温瑶的脸，一颗心在经过了油煎火烤，千锤百炼的折磨后，回到了原有的位置。他看着她，他终于明白了他的焦躁，他的幼稚，他的反复无常，是为什么了。原来，他早就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爱上她了。
“这边，快点。”萧则川领着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大步走了过来，“都让开。”
谢辰生把温瑶从地上抱上了担架，他看着她转头看萧则川，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刚刚回到原位的心脏又被丢进了不知道酿了多少年的陈年老醋里，从里到外，酸透了。
“家属是吧？”医护人员把担架抬进了救护车里，扭过头看着站在车外的谢辰生和萧则川二人，“车上只能上一个。”
“我是她未婚夫。”谢辰生抢到萧则川前面开口。
“那你上来吧。”医护人员让开了位置，“动作快点。”
谢辰生看也不看皱着眉，一脸寒霜的萧则川，钻进了救护车里，然后他就听见温瑶虚弱地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让我朋友上来。”
谢辰生：“……”
护士看看已经上了车的谢辰生，又看看被医护人员按着开始做各项检查的温瑶，调侃道：
“小姑娘这会儿还有力气跟男朋友闹脾气，看来身体应该没多大的问题。”
温瑶：“……”她扭过头，不想去看已经坐到她旁边的谢辰生。与其说她不想看谢辰生，还不如说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辰生比较准确。
谢辰生救了她，在她以为她要淹死在海里的时候。照理来说，她应该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但是她又没办法单纯的感激他。
如果不是因为他明明喜欢着姜宁，却因为得不到姜宁转而找她当替身，她就不会掺和到他和姜宁之间。姜宁也不会三番五次找上她，今天还拉着她一起掉进了海里。
她眼角余光看见谢辰生安静地坐在旁边，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她。他的衣服湿透了之后又被风干了，皱巴巴的像咸菜干一样挂在身上，额前的碎发乱七八糟的竖着，俊美无铸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沙子，黑一道，白一道的，裤子上、鞋子上也沾满了泥沙。
他看起来狼狈极了，温瑶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狼狈，这样不顾形象的样子。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谢辰生犹豫了下，不知道怎么跟温瑶解释，他这几天一直跟踪她的事。他总觉得，这事……做的不太光彩。
温瑶见他不说话，心下了然。因为姜宁要订婚，所以谢辰生特意从E市赶了过来参加她的订婚宴。又因为心里不舍，所以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看她和另一个男人拍订婚照。
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谢辰生能那么及时的出现，又跳进水里救了她。至于为什么谢辰生先救了她，很简单，原著里写了，他、姜宁、欧阳三个人曾经出过海，所以姜宁是会游泳的，而她不会。谢辰生那么体贴周到的一个人，怎么肯让他的心上人平白无故背上一条人命。
“姜宁呢？”
“姜宁没事。”
温瑶没注意到他称呼上的变化，点点头，难怪谢辰生有功夫搭理她，看来是姜宁身边有人守着，他只好来替她照顾她这个无辜受牵连的人。
至于她醒来时，看见的谢辰生抱着她失态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温瑶潜意识里不想去深究其中的原因。
在医院做完全身检查，确定身体没事后，温瑶直接出了院，她拒绝了谢辰生送她的提议，跟着萧则川回了酒店。
因为溺水的事，接下来的两天，温瑶没有再去海边玩，病怏怏的在房间里躺了整整三天。因为她不出门，萧则川怕她一个人闷得无聊，冷着脸，忍痛割爱地把雪莉借给了她，让她抱着撸了个遍。
也许是察觉到了温瑶的态度，这三天，谢辰生没有出现在温瑶面前。
但每天服务员给她送餐的时候，总会顺便给她送上几枚漂亮的，带着新鲜的海洋气息的贝壳。每次早上醒来，她拉上窗帘的时候，总能看见那个和她窗户正对着的长椅上，坐着的一个人。然而每次等她洗漱好了，再往外看的时候，那个背影就消失不见了。
有一天她半夜醒来，她没有开灯，也没有拉窗帘。她站在窗前，借着微弱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朝下看，看见了那个一动不动坐在长椅上的人。
夜里的W城安静仿佛时光路过了这里，就停滞了一般，那个背影也仿佛成了时光里的一道剪影，和平静的海，安静的小城融合成了一副画，亘古不变。
第四天，温瑶收拾好了心情，主动约谢辰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