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四)
后半夜, 迟聿在商姒身边坐着睡着了。
“你尽管打啊。”
黑暗中,商姒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惊得迟聿猛地坐起。
打什么?
他皱着眉头盯着她看了片刻,发觉她呼吸平稳,并未醒来,才知道她这是在说梦话。
梦里还在和人叫嚣,明明平日看起来好欺负的很。
迟聿心底觉得好笑, 又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酸涩,大抵她就是在牢中这般不配合, 所以才被打得这么惨吧?
可她若不是这般坚强,只要被屈打成招, 一定会被拖出去斩了,迟聿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一时心底五味杂陈。
如果眼前这人不是废帝,该有多好啊。
商姒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时略微一动,就觉得浑身疼得厉害。
商姒身子一僵,下意识伸手一摸身子,察觉到衣服并没有换, 这才松了一口气。
外面响起脚步声, 随着吱呀一声, 迟聿推门进来。
四目相对。
见商姒捂着身子, 迟聿眼色微动,淡淡道:“本来昨夜打算帮你上药,谁知你睡着了都在喊疼, 便决定等你醒了再说。”
商姒点了点头,不自在道:“多谢陛下。”
迟聿露出一丝笑意,慢慢坐到了她身边来,柔声道:“你我还需说多谢?昨夜是谁睡着了一直抱着朕的?”
她身子一僵,迟聿越来越近,幽深的眸子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商姒望着他,有些茫然。
不用道谢吗?
她和他……现在还能是什么关系?
朋友?兄弟?总不会是爱人吧?
但眼前迟聿的眼神,出奇地令她沉默了。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干咳一声,道:“一码归一码,陛下不追究我的罪过,我已经很感激了,其实……”
她有些迟疑,迟聿问道:“其实什么?”
她说:“其实,你如今是帝王,不需要这般待我好的。”
她从前过得不好,没有什么人对她好,她一开始觉得不公平,后来也渐渐明白了,没有人天生有义务待她好,她遇到什么,也指望不了别人,终究还是要自己去扛。
如果她是迟聿,他是商述,她大抵不会手软,会立刻杀了他。
商姒无声地叹了口气,缩了缩肩膀,把自己拢得更紧,她说:“你出去罢,我自己上药。”
迟聿点头,转身出去了,商姒这才松了口气,慢慢除去身上的衣裳,衣裳和血黏到了一块儿,疼得她龇牙咧嘴,她用手指沾了药膏,慢慢往伤口上抹——薛翕是真的用了全力在打她,有些伤口甚至深可见骨。
商姒抹到后背时,就开始犯难了。
她动作大了些,想到够到背后交错的伤痕,但手臂一旦扯动伤口,就疼得她两眼发黑,她勉强给肩上的伤上了药,身上已经出了薄汗。
一出汗,之前的伤口就越发疼了起来。
迟聿在外面等了许久,隔门问道:“好了吗?”
商姒哑着嗓子道:“还没……”
迟聿皱紧了眉,也不再等待,直接推门。
商姒惊叫一声,“你别进来!”
迟聿已经进来了。
他眯了眯眼,瞥见了一抹极为香艳的情景。
商姒雪白的背,流畅的线条,纤细的腰肢。
迟聿还想再看,商姒已经把自己裹成了茧,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她的心跳得极快,唯恐被他发现是女儿身,迟聿却在回想着方才一瞥而过的画面,那么细的腰,那么雪白的肌肤,上面遍布狰狞伤痕,却更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太美了。
为什么一个男人的背能美成这样?迟聿当真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男性的认知,产生了些微的颠覆。
大家都是男人,其实没必要遮遮掩掩,可眼前的美少年,却蜷缩在被子里,仿佛他是什么登徒子一般,惊恐地望着他。
迟聿道:“扭扭捏捏什么?朕还能吃了你不成?一个男人,被人看了还能少几斤肉?”
她有些羞愤,雪颈渐渐漫上一股淡淡的红,像一张洁白宣纸上晕开的墨。
肯定不能看啊,可商姒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她还在想着措辞,迟聿又抬脚朝她走过来,伸手就要拉她身上的被子,皱眉道:“捂成这样,还想让伤口恶化不成?”他的手指刚刚碰上被褥,还没用力,就听到她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像小猫在挠他一般。
怎么这么可爱呢?迟聿越发觉得欢喜,恨不得将他抱到怀里亲上一亲,他说:“这样,朕亲自帮你上药,除了背什么也不看。”
商姒的耳根红得滴血,把脑袋埋下来,不说话。
迟聿索性悠闲地坐下来,淡淡道:“你自己可想清楚了,是让朕帮你,还是捂到伤口恶化,活活病死?”
“你逃过牢狱之灾,好不容易才被朕救下来,难不成不被打死,倒是想病死?”
太坏了。
商姒在心里骂。
但坏人迟聿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还觉得她畏畏缩缩的样子格外有意思,他更加靠近她了,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罩了她满身,仿佛一呼吸间,就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商姒的心不由得跳得快了些。
她沉默许久,才小声道:“这样,你只能看的我背,其他地方必须遮着。”
迟聿大笑道:“罢了罢了,你既然害羞,朕自然答应你。”
商姒道:“当真?”
“当真。”
“不许骗我?”
“不骗你。”
商姒这才磨磨蹭蹭地躺了下来,把被子往下面拉了些许,露出光滑的肩头,哪怕只看肩,也能想象得到这下面应当是如何的风光秀美,迟聿的眼神黯了下来,呼吸浊重些许,拿过药膏慢慢抹上去。
冰凉的指尖触到她的肌肤,她显而易见地抖了抖。
这家伙。迟聿想笑,连被人碰一下都紧张成这样,当真是个娇宝宝。
他忽然俯身,呼吸喷洒在她的背上,“朕忽然想到第一次见你时,倒是不曾想到会有一日,你会乖乖地趴在这里,让朕亲自为你上药。”
他慢慢晕开指尖药膏,手指轻柔,不疼,反倒有些痒。
商姒不安地动了动,低声道:“我也没想到。”
迟聿拢开她的发,继续往下摸,到了腰间,那一处微微凹陷,线条柔美,只是狰狞鞭痕破坏了情致,他道:“疼吗?”
她说:“疼。”
迟聿说:“疼就长点记性,今后好好讨好朕,朕一定护着你。”
他这话不乏暗示之意,商姒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抱着被子微微翻身,凝视着他,“一直护着我?”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柔声道:“留在朕的身边。”
这句话他在心底酝酿了无数遍,此刻终于说出口了。
他想:她既然和他相处得如此自然,想必也不会拒绝吧?经过那件事,她应该更急于寻求一个庇护她的人,那么他此刻张开怀抱,她又怎么会不愿意呢?
他这样想着,又笃定道:“朕会护你一生。”
商姒的脸色忽然变了。
她强作镇定,偏头问道:“以什么身份留呢?废帝?”
“不。”他笃定道:“朕会给你安排一个身份,但无需你做什么,你不必担心。”
宛若兜头一盆冷水,浇得商姒透心凉。
面前,迟聿信誓旦旦,黑眸亮得摄人,对她仿佛势在必得。
他望着她的眼神,已经不再是一开始那般的单纯,而是一种裹挟着喜爱热切、不容拒绝的**。
他居然……对她有意思?
商姒不顾身上伤口,蓦地坐了起来。
她推开他,冷笑道:“陛下想得未免也太简单了。”
迟聿眯了眯眼,“朕想做什么,谁能阻止朕?你要是怕被人群起而攻之,朕会保证你的安全,绝不会让旁人伤你分毫。”
商姒冷笑更甚。
他觉得一切都没有问题,可她是废帝。
她没有废帝的架子,也已坦然接受现实,可她也不是真正的没有底线,肯背负着这样的身份,去做他身边的男宠!
她也是做帝王长大的。
她只觉屈辱,怒道:“荒谬!”
方才表面上的和睦瞬间烟消云散,商姒胸口起伏着,她就知道,怎么会有人无端地对她好呢?眼前这个人,也只不过是想要她。
她就算是男子,也绝不可能委身于他,一辈子都在别人轻视的目光中活着,将来死了,也会被后人侮辱谩骂。而且她是女人啊,她女扮男装的秘密将掩藏一辈子,更不能这样答应了他。
如果被他发现是女人,会是什么下场呢?自古帝王坐拥三千佳丽,他也一定会把她收入后宫,或让她和他的其他女人一起争宠献媚,或将她金屋藏娇,一辈子都做他一个人的金丝雀。
商姒自认不了解迟聿,可作为天子,商姒无比了解一个君王的自负,她甚至是认定了会是这样。
事实上,迟聿确实打算将她金屋藏娇,他一生所见无数美人,那么多求着被他纳入后宫的,大臣卯足了劲往他身边塞的,他一个都没理,现在终于有了想要的人,他觉得她同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被无情拒绝了,迟聿愕然。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世不同的结局,主要原因其实是因为,男女主地位的平等问题。
前世的迟聿,不认为喜欢一个人就要为她付出什么,他主动照顾商姒,是因为他觉得这样挺好玩的,想要她,也是因为他对她感兴趣,而不是把她视为自己的责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