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二十五章
靠着墙柱打盹的内侍脑袋一点一点的, 一个激灵忽地醒过来。眯眼虚虚一瞥榻上,发觉躺了大半年的十九殿下居然醒了,瞌睡瞬间跑了个精光。仓促之间, 他奔过来竟左脚踩右脚,一个结结实实的五体投地栽倒在地。
带动了墙角已燃尽的雁足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立即惊动了在外间的人。
“殿下?殿下!”周和以自小伺候身边的大太监方自仲听到动静开了门进来, 一见周和以扶额懒懒靠在床榻之上,眼睛倏地就红了,“殿下您醒了?!”
周和以脖子微微后仰,脑子里混混沌沌的。
失去意识之前,他明明在长公主的府门前。抬手捏了捏眉心, 后脑勺遭受的重击仿佛还在隐隐作痛,一时间思绪并不清晰。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在一惊一乍地说话, 烦不胜烦。
周和以抬眼去瞧,只见方自仲正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晃眼,他惊觉方自仲本该布满褶子的脸此时却分外光滑, 定睛在一瞧, 这是年轻时候的方自仲。这一瞬间,脑中的混沌犹如潮水般褪去。他低头去看了眼搭在薄被上手腕,白皙光滑, 没有被箭矢穿透的疤痕。举起双手, 左手中指食指之间没有拉弓磨出来的厚茧……
……所以, 他是被这一棍子给敲回来了?这是十八岁的自己?
举着双手, 周和以心中惊疑不定。他于是尝试着动了动腿脚, 那股仿佛被桎梏住十分阻滞的感觉消失了。所以,这确实是自己的身体?!
窗外的天色将将熹微,门窗紧闭,耳边是寺庙里一声一声厚重的钟声。那钟声由远及近,仿佛敲在了人心上。周和以缓缓扫视着屋中,大梦一场,一时间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这是哪儿?”许久不曾开口,嗓音低沉而沙哑。
方自仲按捺中激动的心绪,立即弓身回:“回主子,这是法华寺南厢房。”
周和以眉心一跳,微微蹙起了眉。
方自仲伺候周和以久,自他七八岁便在身边伺候,自是知周和以的性子。知他素来不喜这些神神道道的事,但这事儿还当真就离奇得很。手下一挥,屋里伺候的内侍便无声地退下去。他两步上前,将这整件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窗外传来再一声钟响,脑中那股钝痛的感觉被击散,似乎更清明了些。方才退下去的内侍一出去,顾不上其他,马不停蹄地去找管事,给宫里报信儿。
因着跑得太快,出门子时还绊了一跤,咕噜咕噜地直接从台阶上滚下去。不过这些宫里伺候的小太监们素来皮实得很,顾不得身上疼,也顾不得拍打灰,爬起来就继续跑。天啊!十九皇子,昏迷了大半年的十九皇子醒了!!
外间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和以掀了搭在身上的薄被,作势要起身。
“主子?”方自仲小心地注视着周和以。
“嗯。”
“主子可有哪里难受?要茶?”
周和以摆摆手,许是躺了太久,他的双腿有些使不上力气:“扶我起来。”
方自仲忙不迭地过来搀扶。
周和以被他搀扶着去到窗边软垫坐下,窗推开,一股山花的清甜气味扑进鼻腔。不远处诵经的声音伴随撞钟的晨鸣,很是宁静祥和。
方自仲挑了重点说,周和以只听了个大概。大体是那日在宫宴之上,他毫无预兆地倒下,太医们连夜会诊,却束手无策。而后几经波折,终于发觉他不过是离了魂,父皇便立即着人去南海招了无妄大师回京,替他招魂。
“殿下沉睡这段时日,宫里宫外可是发生了不少事……”方自仲替他添了杯温茶,又开始说起了他昏迷之后发生的种种。
虽说周和以素来无意大统,但却不妨碍那些兄弟忌惮他。
周和以闭着眼听,知附身陆承礼的这段时日,他的身子便一直在沉睡并未做过什么,很是松了口气。至于他的七个兄长为了这太子之位斗得如火如荼,前些时候父皇重病,这群虚与委蛇的兄弟终于撕破脸面,图穷匕见,周和以是闻言不以为意。
狼王老了,总会有新长成的狼肖想头狼之位。他父皇在位三十三年,大皇兄都快四十岁了,却依旧迟迟不愿定下储君人选,着急也是必然的。周和以挥挥手,示意方自仲不必再多说。如今也是时候决定太子之位的归属,虚与委蛇多年忍不住撕破脸,也在常理之中。况且前世在这个时候,差不多就已抉择出来。
“公主府那边可有人在?”
“长,长公主府?”自家主子突然的一问,方自仲没反应过来。
周和以垂眸,将杯盏中的茶水饮尽。
“回,回殿下……”长公主府那边主子往日也不曾挂念过,方自仲在这段时日法华寺照看周和以,一心担忧自家主子身子,并未对长公主府那边多加关注。此时周和以一反常态询问,他难得有些答不上来。
心中飞快地细数关于长公主府的消息,半天才回一句,“郡主一切安好。”
周和以抬起头,方自仲立即为他又添了一杯:“派人过去。”
说罢,摆摆手,示意他自去。
方自仲这才惊觉自个儿失职,未来的王妃娘娘他都不曾上心,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从屋里退出去,他立即招来人,去公主府打听。
周和以瞥了一眼他慌慌张张的背影,想起公主府门前发生的事情,眉头渐渐拧紧了。
法华寺这边兵荒马乱,宫里得了信儿,明德帝也惊喜不已。
这段时日,为着几个狼子野心的儿子吃相难看,心力交瘁的老皇帝如今就指着合心意的小儿子能醒来。这一听周和以醒了,捧着玉盏的手都没拿住,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玉盏四分五裂,乾清殿的宫人们却欣喜不已。
十九殿下,可算是清醒了!
且不提宫中如何,长安带着陆承礼,一转眼便在公主府住了快两个月。
忙活起来,长公主如今的精神气儿都变了。孙嬷嬷瞧着一潭死水的主子的变化,颇有些喜出望外。自从侯爷与夫人去了,公主可有十几年没这么精神过。况且小主子也争气,虽不通文墨,但公主讲些什么道理,她一点就通,当真是老天保佑了!
这日,长安从清云姑姑处回景庭院,便察觉到长公主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平日里这个时辰,她总是要在祠堂待上一会的。今日居然一早就回来,且快病了两个月的姜怡宁也在,一个坐在上首,一个坐在右下手第一个位置,似乎在等她的样子。长安疑惑地进了屋,就见长公主远远地冲她招手,示意她去她的身边坐下。
长安瞥了眼脸颊消瘦,似乎孱弱了许多的女主,挑了下眉,走过去便坐下。
姜怡宁低垂的眉眼没动,搭在膝盖上的手却微微收紧。就听长公主道:“长安,法华寺那边传来消息,小十九那孩子,醒过来了。”
长安眨了眨眼睛,没说话,下手的姜怡宁却刷地抬起了头。
长公主没注意,她的目光只落在长安的身上。见长安神色间十分迷茫,她忽地一轻拍了手,想起来。长安回来的日子短,还不知自己与十九的亲事。不过开口前,她下意识瞥了眼右手边。姜怡宁已经低下头去。
先前的巧笑嫣兮都被落寞掩了,这幅不敢看人的模样,想来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病了这两个月,怡宁也受了不少苦。她本就生的纤细,如今一瘦下来,瞧着更孱弱。
长公主一时间也有些心软,但与十九的这门亲,不是定给姜怡宁,而是定给她姜家唯一的嫡姑娘。以前怡宁是姜家唯一的嫡姑娘,如今回归原位,这门亲自然是长安的。
有些话,再难听,该说还是得说。她之前便承诺过,该是长安的就全是长安的。怡宁如今失了郡主的尊位,也不是就沦落到泥尘里。身份虽变了,教养却是在的,怡宁在姜家十几年,那一样都不输旁人。姜家精心教养多年的好姑娘,才学,相貌,她自是远胜一般世家女。十九这等皇亲贵胄是攀不上,但京城官家子弟的正妻,想挑谁都挑得。
这般一想,长公主也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话就好开口了。
长安自然是知道姜怡宁与溧阳王的婚事,毕竟全本书,姜怡宁都顶着溧阳王妃的身份过活。不过令她惊讶的是,长公主居然理所当然地换了成亲的人选。
这件事,难道不必知会皇家么?好歹男方也是当今圣上最心爱的皇子啊……
然而长公主是全然没有知会的意思,当着长安与姜怡宁的面儿,直言道:“先前十九昏迷,奶奶便想着他若不好,你及笄之后便给你领寻一门良配。如今这小子居然又醒了,那亲事便要拿出来与你说说……”
这么突然的事儿,长安有点不知怎么接茬儿。
“承礼那孩子太单纯,便是你在心疼他,往后也只能当兄长来看。长安,你且记住,你身上是清清白白的,可没有什么亲事的……”
长安想着天真单纯的陆承礼,拿不准态度,便叹了口气。
“……至于十九那孩子,虽优异非凡,但性子颇有些凉薄。凉薄的男人不是良人,尤其十九出身皇家,心思诡谲,难以琢磨。奶奶私心里是不愿你去他身边受这个苦。”
长安没说话,长公主继续道:“皇家的亲事虽不好反悔,但也还是得看你。”
身份贵重,长公主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就是一盘小菜,“你若不愿,任他是谁都能反悔。奶奶若真去求,圣上还是会给奶奶这个体面的。”
“这样啊……”
“不过这事儿急也急不得,离你及笄还有一年多,时候还早。”见她这般,长公主也知自己太心急。长安才归来不到两个月,诸多事宜都一知半解,立即做决定也难,“奶奶此时提及,只是叫你心里有个数。”
长安故作害羞的低下头去,右手边的姜怡宁的脸,却已然惨白如纸。
这件事儿,长安自然是要慎重考虑的。毕竟她名义上的夫君陆承礼,如今被长公主给强势掰成兄长,她往后总不能孤独终老。
心里思量着,长公主忽地又道:“还有一个事儿。”
长安与姜怡宁都抬起头,看向她。
“今日叫你俩过来,是为着长安认祖归宗。”长公主握着长安的手道,“长安归府也快两个月,京城一些世家也收到消息。既如此,这认亲宴,便办得大些。”
姜怡宁呼吸一滞,勉强镇定地与长公主对视。
“怡宁你交友颇多,与几大世家姑娘的情分都算不错。不若认亲这日,都邀过府。”长公主很是直接地要求道,“长安初来乍到,身边没个姑娘姐妹帮衬。认亲宴这日,你便多带着长安走动,也好叫那些姑娘都认个眼熟。”
这话一出,长安也看向了女主。
只见女主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僵硬了片刻,才点头应了。
姜怡宁低着头,只觉得骨子里都在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