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番外】回溯
01
康斯坦丁其实并不愿意回想这段过去。
他还记得那天的圣山山脉, 天火绵延数十万公里，遮天蔽日。
最中央的深坑内插着一把属于赵容成的朱雀枪，枪尖断成了两截, 光泽不再，宛如废铁。
漫天大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唯独面前的人看上去依然鲜活。
是加文。他紧紧抱着那枚蛋, 元宵裂开了一条缝, 却再也没有声息。
这个地点应该是他刚和奥古斯都打完, 而和加文的冲突并非发生在此刻, 但是在梦里，这两个让他感到痛苦的时间点似乎重合了。
他的papa用康斯坦丁从没见过的目光望着他。
“您已经放弃它了，但是我还想再试试。”
警戒、提防、责怪……亦或者是, 失望？
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康斯坦丁没能忍住牙冠的轻颤, 所以他举起了手里的长.枪，枪尖指住了眼前人的眉间。
“你知道元宵为什么会出事吗？我告诉你。”
不要——不要说——
他站在上帝视角, 看见了自己的唇一张一合。
薄情又残忍。
康斯坦丁在当年只注意到了自己，但是在这个诡异的视角, 加文的表情被他尽收眼底。
身体紧绷, 瞳孔缩紧, 另一只手被悄然放在了背后，指尖深深掐进了手心，于是带着点金色的血液滴落在了地上。
一滴又一滴。像是眼泪的替代品。
加文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却最终连一句辩解的声音都没能发出。
梦境里，自己的话还在继续。
他本来以为, 过去这么久, 在自己的刻意遗忘之下, 当初的话会变得模糊不清。
没想到一字一句, 依然历历在目，触目惊心又字字诛心。
康斯坦丁等到了一段长久的停顿。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格外惶恐。
——别说了，闭嘴！
他的呼喊没有生效，过去的事情自然在以无法逆转的姿态发生。
康斯坦丁背着着加文，枪尖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宛如天堑。
他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着：“从此以后，我目光所至之处，再也不想见到你。”
02
康斯坦丁盘腿坐在地上，撑住了自己的下巴，看向了面前的小孩。
元宵今年二十七岁，看外表，大概已经五岁了。
元宵每天最大的爱好是吃喝还有睡，天天晚上吵着要和康斯坦丁睡觉，搞得每过一两周加文都想把他锁房里。
今天的亲子娱乐时间由康斯坦丁负责，元宵抓住了他长长的头发，专心致志地扎着辫子。
幼儿园的老师昨天教了捆麻花辫呢。
康斯坦丁突然道：“元宵。”
元宵抬起了头，眨了眨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睛：“啾啾？”
“你……”康斯坦丁的眉头皱起，表情略微有些纠结。
就像是哪怕是小时候，康斯坦丁也能读心一样，奥丁的天赋是时空穿梭。
不仅是自己，还能让别人也穿梭。
康斯坦丁其实想问问，元宵能不能把他送回过去。但是转念一想，和完全还没觉醒的元宵说这种话，未免为时尚早。
所以，康斯坦丁在片刻后，叹了口气：“没事，只是爸爸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
元宵用小手拍了拍康斯坦丁的脸：“不怕，爸爸乖。”
加文喜欢这么哄他，元宵年纪不大，学大人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康斯坦丁：“噗嗤……”
他还打算说点什么，眼前突然一黑。
而元宵也十分疑惑地站在了原地，左右晃起了自己的小脑袋。
“……爸爸？”
人呢？
03
也许是因为同时存在两个“康斯坦丁”的原因，这个时空并不稳定。
这是康斯坦丁的第一个想法。
而很显然，作为外来者的他，迟早会被排斥出去。
康斯坦丁思考片刻，低调地潜入了一家网吧，开始搜罗起信息。
大概时间，还有这个时间点加文的大概方位……
搜着搜着，他的动作停下了。
康斯坦丁想笑，但更多的却是想哭。
这是加文被逐出圣山的第五年，也是修炼吞天诀的第五年。
康斯坦丁知道加文在哪了。
在十五星系，那里是帝国和虫族交战的前线。
恐怖的神念如海，在短短数分钟内，覆盖了前线交战的十三颗星球。
康斯坦丁也看见了自己想找的人，于是不再犹豫，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
人族境内，还在闭关的李知非大惊失色。
他起身就想去十五星系，却被一双半透明的手重重地压了回去。
“坐下，不关你事。”李应天的声音虚弱，语气却不容置喙，“是康斯坦丁，他没有杀意，你不必去。”
李知非的眉头紧锁：“万一呢？！”
“万一？”李应天冷笑了一声，“就算万一，你去了，又能如何？神想杀人，就和屠狗一样。你能咬下他一块皮肉已经是条恶犬，一只狗还能咬死巨人不成？”
李知非无言以对，最终黯然地低下了头，手握成拳头，重重地锤了一下地宫布满源纹阵的地面。
源纹阵淡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卸去了他的大半力道。
李应天淡淡道：“好，那我们继续学习《太皇经》……”
04
漆黑的夜里，加文选好了自己藏身的地点。
这里应该曾经是某位富豪的别墅，因为战争已经无人居住。蒙在家具上的罩布都有一层淡淡的灰。
他看过了，附近百里没有人，这里位于半山腰，地形复杂，方便随时撤离。
顾不得干不干净，他扯下了卧室床上的幕布，然后坐在了床上，吞天剑横在了他的面前。
加文缓缓松开手，被堵塞多时的血水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暗红色半干涸的液体汩汩流出。
“大意了啊……”他垂下眼眸，眼里隐约是一点红色。
两天前，他狙杀了帝国的梁王世子。
没什么原因，只是加文骤然在战场上和他撞见，突然想起当初除夕去国防军校上学，这人还是年级主席，言语之间轻佻放肆，说想要除夕给他暖床。
身为梁王唯一的宝贝儿子，世子爷学艺不精，不过宗师境三阶，然而身边跟着一名伪圣境的护道人，除此外还有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力武器。
所以，为了杀他们，加文受了伤，并且很重。
要死的时候世子爷吓得失禁，哭着说他爹是梁王，想要什么都能给他。
加文心说，你给不了。
他最想要的东西，世界上没有人能给他。
除了康斯坦丁。
身上很多伤口，加文已经用源力修复完毕，除了胸口附近的地方，因为受到毒药的侵蚀迟迟未能痊愈。
强撑了这么久，加文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
吞天剑怪笑了一声，道：“你再不突破，就要死了。”
它说的突破，不是从宗师境七阶突破，而是指《吞天诀》的突破。
吞天诀作为虫族历史上第一邪功，单看表面，的确有些厉害，每次突破都能宛如重生。
代价就是变得更疯那么一些，也有可能突然爆体身亡。
不过对大多数修炼这个功法的修炼者来说，这都不算什么风险。
加文不想疯，但他更不想死。
他还要……杀了奥古斯都。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的确没办法依靠自身痊愈后，他躲进了地下室，干脆利落地选择了突破。
并且闭上了眼。
几分钟后，一根漆黑的羽毛打着旋落下，最终停驻在了他的脸上。
可惜那瞬间，加文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并且莫名觉得一阵寒冷。
05
地下室没有光，但并不影响康斯坦丁的视力。
加文在陷入昏睡前，布下了源纹阵作为阻拦。这个至少能瞬间狙杀宗师境五阶的源武者，再不然也能让他从沉睡中苏醒。
但在康斯坦丁的面前，这个源纹阵毫无作用。
他的脚踩了过去，源纹阵依然一动不动。
康斯坦丁靠近了他，并且缓缓蹲下。
不是错觉，对方身上的确有很浓的血腥味。
加文那么爱干净一个人，在贫民窟住的时候，天天都要给除夕洗头。
如今一头黑发被血水凝住，都有些打结，也没心情清理。
康斯坦丁抬起手，撩开了对方的刘海，拿出帕子擦干净他的脸。
加文突然蹭了蹭他，小声叫了一句。
“除夕……”
康斯坦丁本来以为对方惊醒了过来，但是加文没有。
他明明闻不到信息素的气味，但是嗅觉却依然捕捉到了那股熟悉但没有味道的气息。
那瞬间，康斯坦丁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浑身都在打颤，好几次想开口，却都泣不成声。
“我在。”他说，“我在。”
他伸出双臂，把加文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加文的身体滚烫，康斯坦丁还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一只手迅速又悄无声息地摁住了他颈侧的大动脉。
加文的声音迟缓而僵硬：“……你，是谁？”
康斯坦丁抬头。
加文的一双眼眸血红，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像看着一个死人。
06
加文的脑海十分混乱。
他隐约能记得一些事，他知道面前的人是除夕，但又感觉不是。
“除夕”牵起了他的手，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指间。
加文有些控制不住地想收回手，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有些害羞。
加文的手摩挲起康斯丁的脸侧，最后轻轻捏了捏他的耳朵。
“是，除夕吗？”他有些迟疑地问。
康斯坦丁思考片刻，重重点了点头。
这里是已经存在的过去。
也就是说，在过去的“康斯坦丁”不知道的地方，的确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所以没什么好犹豫的。
加文冷硬的眉眼骤然变得温柔起来。
他用手指擦着康斯坦丁脸上的血痕，语无伦次地说着：“脏了。我弄脏了，对不起。”
“没关系。”康斯坦丁轻声回答，“别动，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加文仿佛没有听见这句话一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别怕，除夕。等我，papa给你找能源石……”
说完这句话，他就想往外走，脚步踉跄。
康斯坦丁从背后抱住了他，然后以一种强硬地姿态，把人固定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很哽。
康斯坦丁一直知道，这段时间加文过的很艰难，但是他从来没想过，会难到这个地步。
发生在加文身上的痛苦，只需要百分之一，就足够让一个心之正常的成年人崩溃。
加文没有崩溃，哪怕是什么也不记得，满身都是伤，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想着身上的能源石用完了，除夕会饿。
“不、不用找。”康斯坦丁的脸贴在了他的后背，声音哽咽而痛苦，“加文，对不起，对不起……”
加文没有动静，片刻后，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回答。
“对，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是我……太没用了……没资格站在你的神座边。”
07
康斯坦丁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他可以治好加文身上的伤，却治不好加文满目疮痍的内心。
康斯坦丁在这里没办法使用空间器，他本来想用自己的血去灌溉，又害怕加文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了龙血。
于是他选择了最原始的办法。
他一寸寸地舔舐过加文身上的伤口，等着这些伤口在第二天痊愈。
加文短暂的昏迷了半天，在醒来后，又一次沉默起来。
并且，似乎不记得面前的人是谁了。
修炼占据了加文的大多数时间。他像是看不见康斯坦丁一样，在身体好了以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狩猎。
修炼吞天，需要源源不断的新鲜的血气。
无休止的狩猎，追逐，杀戮。
加文进食的样子并不好看，甚至有些妖异。
康斯坦丁没有干涉他的行为，而是守在他身边，珍惜这点来之不易的时间。
这个世界对他的排斥越来越强，康斯坦丁必须要花费全部力气，才能暂时不被排出去。
他知道，哪怕是离开这个时间点，他的身边依然有加文。那是很久之后的加文，温柔而强大。
但是这个时间段，这个有些疯癫的加文身边没有除夕。
康斯坦丁想多陪陪他。
再加文又一次结束狩猎，康斯坦丁拿出准备好的湿巾，凑到了加文的面前。
加文略微僵硬了一瞬，手里的吞天剑下意识地紧握，像是随时准备来那么一下似的。
康斯坦丁擦了擦他脸上的血。
加文站在原地，猩红的眼眸望着他，最后微微的眯起眼，享受着他的服务。
就像是被顺毛了的大型猫科动物。危险却温顺。
但是下一刻，加文骤然进入了警戒状态。
他拉住了康斯坦丁手腕，把人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一层浅红色的结界亮起，隔离天日。
“执剑人，终于让老夫找到你了！”一名老者的声音响起，身上的气息节节升高，宛如一座泰山压顶。
这是一名伪圣境。
另一名老妪的声音响起：“别和他废话，早点杀了他！好回去给梁王复命！”
这个老妪，加文认识。
他曾经在赵阀的天山上，见过这位赵氏祖母。
这位赵氏祖母，同样是伪圣境。
加文身上的汗毛不受控制倒立，他低声对身后的人道：“你，走。”
相处这么久，他也看出来了。
这个康斯坦丁好像只比普通人强那么一点，完全没有自保能力。
康斯坦丁不会这么弱，眉眼不会这么温柔，也不会亲昵地钻进他的怀里，一下一下地啄着他的唇。
加文一开始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但是周围人的反应告诉他，似乎不是。他们也和他一样，能看见自己身边的人。
只是如果不是幻觉，怎么解释如今发生的种种？
加文清楚，结界对康斯坦丁无效。所以只要他拖住面前的两个人……
只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鲜少违背他意志的康斯坦丁却没有动。
康斯坦丁握住了他的手，十指交扣。
他说：“我好舍不得你啊。”
“我很想你，也很后悔。看见你现在这样，我很难受。”
加文的表情充满了意外，他转过头，看向了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快要哭出来的笑容。
“可不可以再爱爱我？”
“加文，没想到‘执剑人’居然是你？亡命之徒竟然还有心情谈情说爱？”赵氏祖母一阵冷笑，一只手高高地抬起，“你旁边那个，就是国防军校的林除夕吧？很好，一次性解决两个，你们一起去做亡命鸳鸯吧！”
掌印即将落下，结界内，一道天柱亮起，淡红色的结界顿时如同玻璃一样，被瞬间击碎。
极致的光后，是极致的暗。
天地在这瞬间寂静无声。
08
康斯坦丁去了一个月，但是对于元宵来说，他只消失了大概十几分钟。
十几分钟后，原地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元宵高兴地扑了上去，软绵绵叫了声：“爸爸~”
康斯坦丁凌冽的气势散去，然后微微一笑。
“谢谢你，奥丁。”
他弯腰，摸了摸元宵的小脑袋，然后骤然张开了背后漆黑的羽翼。
帝国会议室内，大门突然一阵轰鸣，足足耗费数十名源纹师三年的劳动力才做好的、号称能抵抗圣阶十分钟攻击的会议室大门在这一刻，宣告寿命终结。
正昏昏欲睡听着内阁报告的加文站了起来，表情充满意外：“除夕，你怎么来了？”
咦？发.情期不是才过吗？怎么一副要哭不哭眼泪汪汪的样子？
康斯坦丁上前一步，摁住了加文的肩膀，然后重重吻了下去。
电视前，不少家长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蒙住身边小孩子的眼睛。
加文：？！
丢，干什么！全宇宙直播呢？！！
09
一个月后，一个带着斗篷的人影出现了远处的山巅。
故地重游。
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加文看的是那个天坑，还残留着毁天灭地的源力气息，光是靠近都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恐怕只有等数百年后，源力的气息缓缓消散，这里才会重新有生命出现。
这不是属于人的力量，这是神的遗迹。
风有些大，加文把斗篷更用力得往下摁了一点，遮住了自己的全部的表情。
一个月前，他在熟悉的地下室内惊醒。
手里握着的是吞天剑，身上还是原本的那套衣服。
“你睡了一个月。”吞天剑阴阳怪气地说，“废物。”
他的伤口痊愈了，但也的确突破了。
那的确很像是一场梦，但是加文觉得不是。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加文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困惑。
“……康斯坦丁。”他不禁喃喃了一声。
是康斯坦丁，还是，除夕？
加文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他该上路了。
背上的剑温热，废话挺多还很烦，但有朝一日，终能屠龙。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