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叶淼那远在卡丹的弟弟比她小五岁，从小两人的感情就很好。弟弟既爱黏他，又崇拜她，小时候，她没少在他床头给他讲睡前故事。因为习惯了，所以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在哄孩子。
叶淼捧起了书，身体往后一靠，倚在墙上。砖块十分冰冷，丝丝扣扣的寒意穿透衣物，潜入腠理，冷得她皮肤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蓦地又坐直了。
贝利尔见状，十分自然地将外袍解了下来，搭在了她的身上：“把手抬起来，穿进去。”
在他身上显得修长合身的袍子换到叶淼身上就显得过大了，袖子长过双腕。衣料染着暖融融的体温，仿佛有人从后方亲昵地圈住了她。
有了一层衣袍垫在身下和后背，靠在墙上也不至于冷得慌了。
叶淼宛如一个偷穿了别人衣服的小孩，有些心虚，却不忍推拒这份温暖：“你不冷吗？”
人类的躯体太过脆弱，无法抵御极端的寒热。而对于超脱了自然束缚的魔鬼而言，衣服只是可有可无的侨饰。一句否认的话刚滚到了喉边，贝利尔心念一转，舌尖一压，无声地将它咽了下去：“这里一直都很冷，我习惯了。”
十分平淡懒散的一句话，却透露出了一股淡淡的落寞。
他的确被关在这里很久了，叶淼一时也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也许是同情、怜惜与无力。在她心里，自己和贝利尔算是落难的朋友，没有地位和身份的差别，是共同站在怪物对立面的囚犯。
如果有一天，她找到了摆脱那只怪物的方法，也许会想办法回来，把贝利尔也救出去，让他重获自由。可现在她连自己都救不了，一切都只是空想。
叶淼轻吁一口气，驱散了多余的念头，低头打开了书。
一展开，她就意识到不好了。那只怪物留在此处的光线实在太暗了，用来看路还行，看书就还是太过勉强。黑色字母的边缘仿佛渗出了星星点点的颗粒，融入浑浊的阴影中，模糊不清，泛着幽冷晦暗的青色。
叶淼看得很费劲，眼睛干涩。可想到不履行约定、惹毛那只怪异的怪物的后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贝利尔歪头：“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太暗了，看不清。”叶淼老实回答，决定下次要带盏灯过来。
“那就别看了。”贝利尔扬起眼梢，温柔而不失强势地抬手，将她的书合上了：“我们来聊天吧。”
叶淼发现，贝利尔的视力似乎完全不受光线影响。比如刚才，如果伸手合上书的人她，大概只能看到一团书影模糊的轮廓，无法精准地捏到书页。
叶淼嘀咕道：“你的视力真好。”
“长时间呆在这个地方，你的视力也会像我这么好。” 贝利尔提议：“我们来聊天吧。”
“那只怪物又会偷听的吧。”
贝利尔嗤嗤一笑，忽然凑近了她，在她耳边用气音道：“那我们音量小点，就这样，说悄悄话，不让祂听见。”
拖腔拿调，懒洋洋又甜腻腻的声音，说什么话都很像在引诱。
气音仿佛化作了小羽毛，暧昧地在她颈侧扫了扫。
这也凑得太近了，叶淼发现贝利尔似乎没什么边界感。可给人的感觉，又不是那种急色下流的登徒子，而是一种……类似于被漂亮的猫亲近的感觉，根本生不起气来。
见她不吭声，贝利尔说：“这里□□静了，我觉得只要你在，那只怪物就会很开心。”
叶淼有些恼羞，忿忿反驳：“说得你好像很了解祂一样。”
那只怪物，明明就又小气又变态，哪有贝利尔说的这么容易满足。
“或多或少也了解祂的一些事，但不是全部。” 贝利尔倒也坦诚，顿了顿，轻轻瞥向她：“怎么了，你对祂感兴趣吗？”
“谁对一只怪物感兴趣了，我就是有点好奇……”感兴趣和好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叶淼有些气馁，抬眼，发现贝利尔一直凝视着她。
一双眸子，猩红似凝固的血玉，在昏暗之处，也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华彩。
他的心情，似乎不错。
叶淼心里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不知为何，刚刚散去的恼羞，又有点重新攀升的趋势。
在她母后的东方国家，有一句俗语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若可以知道更多关于那只怪物的秘密，甚至是弱点，下回再见到祂就不会那么被动了，也许还能从中找到克制祂的办法。
这就是她对那只怪物产生好奇心的根本原因。
叶淼扭开了头，好一会儿，才问道：“贝利尔，那只怪物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比如杀人放火茹毛饮血什么的……”
贝利尔漫不经心道：“没有吧。”
叶淼睁大眼睛：“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把祂关在这个地方？”
在她的认知中，囚禁是惩罚的手段。被人用暗魔法镇压在地底，怎么想都是一种非常酷厉的惩罚手段。
如果那只怪物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
是谁不惜使用暗魔法，也要把祂关在这里？
“那只怪物未必主动做了坏事，祂的出现就足以让祂被判罪。”
叶淼仰起脸，不解道：“一出生就被判罪？这也太没道理了吧。”
贝利尔微微一笑：“我也觉得很没道理。”
“我记得‘亚比勒的食人怪物’这个传说，是在十年前开始流传的。”叶淼又问道：“那这只怪物被关押多久了？”
“和这个传言出现的时间差不多。”
叶淼低头。
果然。估计是有知情人泄露了这只怪物的存在，“亚比勒的食人怪物”，就是以这只怪物为雏形而流传的传说。可实际上，祂应该叫做“亚比勒的怪物”。吃人的根本不是祂，而是她在图书馆，在房间的阳台上看到的那种东西……
她描述了那种东西的样子，问贝利尔知不知道那是什么。贝利尔却爱莫能助，说：“我从没见过，或许你可以下次亲自去问问那只怪物。祂什么都知道。”
贝利尔没有骗她，那只怪物并没有出来打扰她和贝利尔的谈话。
那天到最后，她离开迷宫的方式，也是先失去意识，再被怪物送出去。一看时间，外面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太阳升到了高空，让满地的水汽得以蒸发。
叶淼这才明白，第一次的考验就这样度过了。
玛格对她消失了一早上的举动表达了担忧，叶淼没心思解释太多，满脑子都想着贝利尔说的话。
说来，她今天忽然想起了一个以前没想到的联系——亚比勒的王宫占地广阔，有如城中小城，这只怪物被关押的地方，却偏偏就是这座已经成为了禁地的先王宫殿。
为什么独独要选择那里？
莫非，那只怪物和先王一家有着某种联系？
因为忌惮怪物而将祂关押起来的人，又是谁？
叶淼的脑海中，一个个地逡巡着有嫌疑的人。
按照人之常情，亚比勒的先王若还在世，在大权在握的时候，怎么想都不可能允许把一只这么危险的怪物关押在自己和妻子起居生活的宫殿地底，否则，和置自己于虎口之上又有什么区别。万一哪个侍女不小心，把怪物放出来了，那就大事不妙了。
这么推断，那只怪物极有可能是在先王一家都死后，才被关进去的。
王宫耳目众多，在那个宫殿被女王严令封禁后，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和本事，在女王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把一只怪物送进去禁地？
叶淼的眼皮微微一跳，一个荒谬的人选缓缓浮现在心头。
谁去做这件事，都有可能露出破绽。
除非是——女王本人。
如果真的是女王……在禁锢怪物后，为了防止有人乱闯，她下令封禁宫殿——这一系列的做法顺下来，全都说得通了。
就算她不是主谋，也一定是知情人。没有她的放行和后续禁令，这只怪物不可能那么顺利地被囚禁起来，也不会到今天也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可明明有更安全更隐秘的地方可以选择，她为什么非要把怪物禁锢在亡兄的宫殿下？
这里面，一定是有着某种她参透不了的意义。
那只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头？
难道祂和当年那桩怪病、和先王的一家，有什么联系吗？
也许，是怪物闯入了王宫，杀死了先王一家和众多仆人，未免引起恐慌才宣称是怪病。女王把祂关押，是为了替亡兄报仇？
可贝利尔说过怪物没有干过杀人放火的勾当。
叶淼想着想着连各种天马行空的猜测都出来了，微微一叹。
虽说各种线索都让她把这两件事件联系在了一起，但是，不可否认，两者有一个不可忽略的问题——时间差。
先王一家是在十五年前死亡的，怪物却是在十年前才被关押的。假设女王想为亡兄报仇，假设女王有方法可以关押祂，为什么中间空了五年时间？
若怪物真的害死了人，五年时间那么长，祂怎么不跑，就傻傻等着回过神来的女王关押祂？
有点——奇怪。
她总觉得自己比原本更接近了真相，可又觉得那是雾里看花，走错了路。到底是什么地方想漏了？
也许，女王的寝宫里会藏着一些决定性的证据。
叶淼朦胧间冒出了这个大胆的念头，忽然被自己吓到，意识到自己又不知不觉地陷入了追索谜底的循环中，这次居然还想把手伸到女王的寝宫里去。
简直是鬼附身了。她怎么会冒出潜入女王宫殿打探的念头……
有些事，她本来就不该管那么多，也管不了那么多。危险的想法，还是尽快悬崖勒马比较好。
自从履约一次后，叶淼的后背那个已经消失的鲜红印记重新浮现了出来。夜晚的睡眠也恢复了安宁。
她摸到了规律，只要这个印记还在，那些索命的东西，就不会来找她。那只怪物的确是在保护她。所以，除了最初的那个晚上，仍然按照之前一样点满蜡烛，和玛格一起睡觉外，之后，她开始让玛格回去自己房间睡，再之后，慢慢地把蜡烛都撤掉了，一丝丝地把安全感重建起来。
但她也发现，像是对她上一次失约的惩罚，印记消失的时间变快了。第二次的履约仅仅在上一次的四天以后。叶淼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地方，不可避免地向等候在黑暗中的怪物献上了亲吻。
这一次她记得带上了油灯，终于可以真正地读书了。不过在点亮灯火前，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叶淼从怀中掏出了火柴，想擦亮时，贝利尔却转过了身去。
叶淼疑惑道：“你怎么了？”
贝利尔背对着她，轻声道：“我的眼睛在黑暗里停留太久了，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不能一下子看到火光，否则，我的眼睛会被灼瞎。”
叶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样。”
果然等了好一会儿，贝利尔才回过头来，睁目看她。
有了明亮的火光，这里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叶淼把油灯放下来，忽然发现靠墙的地方，放了一张厚厚的坐垫，还带着靠背的。她不可思议地蹲下来，摸了摸，确定了这是亚比勒王宫中最普通的那种坐垫。上面还搭着一件衣服。
“似乎是……那只怪物给你准备的。”贝利尔在她身后道：“上一次，你不是觉得地上冷吗？所以祂给你找来了这个。”
叶淼眼角一抽。
那只怪物……果然是一直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吗？这算是打一棍子给一捧糖吗？
贝利尔在她身边蹲下，看到她抽搐的眼角，问道：“怪物送你东西，你不高兴吗？”
坐垫坐上去非常柔软，的确舒服了很多。可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一直被人监视着，就觉得高兴不起来——叶淼如此腹诽，又指了指角落的箱子，问道：“那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叶淼依言打开，惊讶地发现了里面竟然放了一套精致的茶具，还有茶叶和一些零嘴，以及一个暖炉
这都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东西啊……
“那只怪物问我，怎么样才能让女孩子高兴一点，在这里过得开心和舒服。”贝利尔托腮，微微一笑：“我没接触过女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祂就自己去找了这些东西回来，祂可能觉得你会喜欢这些东西。”
叶淼抿唇，心里泛过了一丝说不出的感觉，明明她和那只怪物的地位这么悬殊，她才是被捏在手心反抗不了的那个，无论祂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不能拒绝。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那只怪物，做这些事，不是为了任何阴谋，只是想讨她欢心？
转眼，这样的次数多了起来。连一开始担心过她行踪的玛格，看到她每次都毫发无损地回来，就渐渐不再过问了。
很快，两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亚比勒女王登基第十五周年的庆典马上要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