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奶奶突然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扶着椅子慢吞吞站起身来。
顾寒渊看着她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却并没有阻止，只是耐心的等着。
——他知道, 老人会给他们一个答案。
果然不出一会儿, 奶奶从屋子里出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蓝底白色小碎花的布包, 在顾寒渊身边坐了, 颤颤巍巍的将那布包层层展开。
顾寒渊看见, 那是一叠相片, 呈现在最上面的，画面里一个年轻俊秀的男人, 怀里抱着个莫约两三岁的孩子。
因为是夏天, 小孩身上穿了个开裆的小背带裤，里面一个卡通娃娃的小短袖, 笑的露出一嘴整整齐齐的小米牙, 只是门牙还缺了两颗没长齐, 看着异常娇憨可爱。
他一只小胖手举在半空中，糊在了抱着他的男人脸上, 将男人的眼镜都打歪了，但是男人看着小孩的眼神却满是宠溺。
站在他们旁边的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双手亲密的挽着男人的手臂，对着镜头笑的一脸甜蜜。
那女人看着也就二十多岁, 当顾寒渊视线转到她身上的时候, 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那张精致秀美的面庞, 和记忆深处的一张脸完好的重叠起来，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奶奶用微微有些发颤的指尖指着那相片上的人：“这是离离小时候和他阿爸阿妈一块照的，瞧瞧他那时候多小，话都说不利索呢，没想到这一转眼，都长那么大了。”
顾寒渊回过神来，看着那个灵动可爱的小人儿，眼中复杂的情绪瞬间柔和下来，他伸手摸了摸那相片上的小孩……在与那泛黄的相片触碰到时，顾寒渊心中流淌过一股异样的情绪。
……就好像自己是越过了漫长的时光长河，与儿时的步离相遇了。
过了一会儿，奶奶把那张照片拿起来垫到下面，第二张是一张全家福，画面里的小孩长大了一些，被妈妈抱在怀里，奶奶坐在最中间的木椅上，面上带着慈和的笑容，她那时候，头发还是乌黑的，面上的皱纹也没有现在那么多和深。
第三张，是一个年轻男人骑在一匹棕马上，那照片泛黄的厉害，但是仍能看出画面里的男人生的英气俊朗。
“这是离离阿爷，他年轻时候最爱骑马，”奶奶抚摸着照片上的人，浑浊的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温柔和思念，“我那时候嫁给他，他就骑着这马去我家接的亲，全村老少都跟着队伍喝彩，那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可是谁想他去的那么早，那会儿阿茳，才十来岁……”
顾寒渊沉默的听着，他看到有晶莹的泪珠打落在那泛黄的相片上。
奶奶抹了一把脸，又朝下面翻去。
等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画面里是个少年。
少年看着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修长、面容清秀，他站在一棵玉兰花树下，背后似乎是一栋教学楼，有风吹过，拂乱了他额前的发丝，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飘洒下来，落在他的肩头发上……
少年身上穿着白色短袖、藏蓝色长裤，是最简单的样式，布料也粗糙，可是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那么的好看。
顾寒渊看着那张和步离七分相似的面庞，一时间有些恍惚，过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小离的父亲？”
虽是问句，确实肯定的语气。
奶奶点了点头：“这是阿茳读大学的时候寄回来的相片，他那会儿才十七岁，就已经上了大学二年级了，个头蹿的也快，就是瘦的很，不怎么长肉，离离那孩子，就是随了他阿爸了……”
老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乎是几不可闻。
她突然双手抬起那相片，放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单薄的身子佝偻着，双肩微微颤抖起来。
“奶奶……”顾寒渊第一次有些无措，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来。
奶奶用袖子抹了很多次眼睛，才重新抬起头来：“小渊啊，你不知道，我的阿茳是个很孝顺的孩子，他那时候在外头上学，学校就是只放一天的假，他也要回家里来，近二十里的山路，他每次回来了，吃个饭睡上一觉就又要走，就是这样还要去山上背捆柴火下来给我，他从小倔的很，我就是不让他回家，他都不听……”
顾寒渊不是没听说过世间诸般的人生百态，可在他看来，那些事情与自己是遥远的，所以他用无动于衷的漠然去看待。
可是此刻看着这个花甲之年的老人失夫丧子，他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
心下隐约有什么念头即将破土而出，可却又让他一时琢磨不透。
但是奶奶接下来的话，就让顾寒渊恍然了。
“我的阿茳是那样孝顺的一个孩子，他就算真的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身子，也不可能六年不回家，甚至连电话或者信都没捎回来一封，除非，除非他是出了什么事情……”
顾寒渊心中一沉。
“小渊啊，你和离离那么好，一定知道的吧，你就实话告诉奶奶……”老人的声音轻的好像风一吹就会散去，“你别看我年纪大了，可这心里清楚着呢，奶奶心里是有数，可不管怎么样，我想听一个结果！”
顾寒渊双手紧了紧，虽然心中不忍，却还是说了实话：“伯父他……已经不在了。”
有些事情，能逃避一时，却不能逃避一辈子。
那是她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就算在外面不好了，她这个做母亲的，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奶奶面上所有的神情都在一瞬间凝固，她手中的相片掉到了地上。
也不知压抑了多久，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哭从屋里传了出来。
极哀极绝、声声泣血。
步离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慌乱的冲进厅里，他视线扫过跌到地上大哭的奶奶，和那散落了满地的照片，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奶奶，您……您怎么了？”他冲过去蹲在奶奶旁边，满脸的无措惊慌。
“离离！”顾寒渊道，“奶奶她……都知道了。”
此情此景，顾寒渊话里的意思，可谓是昭然若揭。
步离一瞬间僵在原地：“你……你告诉奶奶了，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为什么？”
步离眼中那责怪的眼神，看的顾寒渊心中一沉，但他却还是说道：“奶奶有权利知道真相，况且，你还能瞒着她一辈子吗？”
步离被他说的瞬间沉默下来，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奶奶知道这些事情只是早晚的事情：“可是，可是……”
步离心中哀恸，一边拉扯跌在地上的老人，一边手忙脚乱的捡拾那些七零八落的照片。
然而那些相片上的画面，就像效果最强劲的催化剂，接触到步离视线的时候，让对方心底所有的悲伤都被发酵了出来。
他最后身子一晃，也一屁股坐在地上，跟着哭了起来。
小赵听见动静从阁楼上下来，看见的就是祖孙俩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的画面。
而顾寒渊却从始至终站在一旁，没有上去劝阻。
“先……先生，阿婆和小离先生这是怎么了？”小赵一脸茫然的问道，接着就想上去安慰，却被顾寒渊拦住。
“就让他们发泄一下，兴许会好受些。”
……
第二天上午，顾寒渊起来做的早饭。
奶奶最后还是决定了离开。
她当初因为不想拖累了自己的儿子执意不走，可是结果呢？她的孩子客死异乡，到死自己都没有见上一面。
这一次，她不想再有那么多的顾虑了，她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和她仅剩的亲人生活在一起。
临行前，奶奶说要去一下青山家里，步离陪着同去，顾寒渊也去了。
青山正准备出门上山，看见他们放下了刚拎到一半的背篓：“大娘，小离，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青山伯伯，我们就要走了，来和你们道个别。”步离说道。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怎么不多住些日子，好陪陪奶奶啊！”
步离道：“奶奶也跟我们一块走了，这些年，谢谢你们照应她。”
“这样啊！”，青山身子一顿，面上露出惊讶，可随即却又笑了笑：“这样也好，免得大娘一个人在家里，孤孤单单的也没个人陪伴，去了城里，你小子可得好好孝顺你奶啊。”
顾寒渊来的时候满心都是担心步离，也没带什么东西，村里有个小卖部，货物都是老板用小三轮从镇上拉回来的，除了些柴米油盐、针线布头的，也就有些猪肉还拿得出手。
步离说想送些东西表示谢意，顾寒渊就一股脑全买了来。
青山一看那几十家的猪肉，整个人都惊了，忙说不要不要。
但是步离说他们都要走了，这也带不回去，硬塞了过去，最后又将家里的钥匙给了青山，说是让帮忙看着些房子。
他们这私人飞机，一个驾驶位、一个副驾驶，后面还有两个位置，正好能坐四个人。
奶奶情绪不太好，上去的时候，倒是没什么表现，但是等起飞了，整个人都不太好。
步离坐在一旁紧紧抓着奶奶的手，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和她说话，但其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坐飞机，心里也是害怕的，可在奶奶面前，他不想表现出来。
飞机降落在私人机场，下来时，方政已经候在那里。
他过去接了老人打包的行李，带着他们上车。
老人一辈子呆在山里，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子隶属的小镇，猛然来到这大城市，心里的震惊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