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番外 苏缠
番外苏缠
飘渺的云雾间，有一座恢弘的神殿。
那里, 有一位孤独的神明。
少女闭着眼睛, 卷翘的睫毛在下眼睑打下了一层细密的阴影。银白色的长发披下，被精致纯净的银饰勾勒成复杂的发髻, 白色的柔软纱衣覆盖着光洁的肩膀，闪烁着金色光辉的神杖依靠在她的左手边，右手攥着一把紫苏，层叠繁复的纱衣下, 她表情安静又沉寂，仿佛睡了很多很多年。
“福神大人。”
细细的呼唤声响起，“您……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少女纤细的睫毛微微颤动，这个声音……
“我有一个愿望。”
是一个祈求愿望的凡人啊。
不想醒来。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凡人，想要得到她的青睐。
可是她太累了。
成为众生的神, 太累了。
所以，只想这样……永远的睡过去。
仿佛这样, 就可以忘记一点什么。
那个孩子的声音细细的，带着一点着急，一点小心翼翼, 还有锲而不舍。
“我、我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愿望！请您一定要听到我的声音……”
什么人的声音。
可以传到天上呢。
纤细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 随后那双剔透的眼眸, 慢慢渗入了光。
一望无际的神殿, 除了孤独, 什么都没有。
原来的众神栖息之地, 是天上云都。而云都则是最开始的神明诞生繁衍之地，几百年前的众神陨灭后，第一代神明消逝，云都也彻底荒废。
而新神苏缠回到天上踏足的第一个所在，便会为她生成新的神殿。
踏于废土之地的第一位神明。
无尽荣耀背后，便是无边的孤独。
神杖上镶嵌的是她纯白的净灵珠，代表着神圣和不可侵犯。
那个孩子的声音细细的，怯怯的，却清晰的传入耳中。
“我……我想……我想见您一面。”
苏缠望着远处翻腾的云雾，过了很久很久，也没有应答。
失去了感情，丢掉了欲望，因此不会对任何存在有所期待。
没有期待，便不会有回应。
“……没关系！”
没有得到回应，那个孩子似乎有些失望，但是很快，她又打起了精神。
苏缠坐在神座之上，曾经妖艳的面庞如今看起来神圣无比，也无比漠然。
这是一个真正的神明。
“我会一直等着您的，我会……我会等着您回答我！”
那个孩子的声音有点倔强和坚持。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苏缠忽然想起来，那段有些遥远，却格外清晰的记忆。
那个人眼眸漆黑，从无尽黑暗中踏着光明而来，然后朝她伸出了手。
笑容温暖明亮，让人几乎落下泪来。
“……”
那个人对她说了很多话。
神明的记忆，干瘪又漫长，带着一点黯淡的灰色，似乎却只有那段时光，是让人眷恋的彩色。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她是她遥不可及的星辰。
她曾经为那颗星星，绽放了一树的梨花。
不是为了眷恋那人少时的梦与执念。
只是在低低的祈求着，诉说着……
梨花，离花。
如果我要走了。
你能不能稍微，对我喜欢一点点呢？
浮生而尽的幻影里，那个人回眸对她粲然一笑，梨花飞扬了一地，随后在神力的枯竭下，慢慢凋零。
苏缠无意中攥紧了神杖，指骨青白。
净灵珠的光芒变换不定。
她有些茫然的抬起眼，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心并不觉得痛，没有任何感觉。
像是麻木了一样。
可是身体还是会下意识的做出某些反映。
只要一想起来……只要一想起来。
温热的泪水滑下眼角。
苏缠怔松了一会儿，摸了摸脸颊，一手的湿润。
神殿外一瞬间雷光闪烁，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 =
“小花，这几天一直在下雨诶。”
男孩站在神庙的屋檐下，望着瓢泼而下的雨，撇着嘴巴，“倒霉透了，这雨真的好大啊，赶不及回家去了……”
说完又转头看神殿里的女童，“小花你这么虔诚，福神大人应该能听到你的声音吧，让她把雨停了让我回家呗，嘻嘻嘻……”
神庙很小，是小村子人出钱垒上的的，平日里不会有人过来，只会在重大的节日里过来扫洒。
干净整洁的神庙里，是一个姑娘的神像，她安静的坐在台上，左手是一把神杖，右手是一把紫苏，银发银眸，白纱层叠，很是神圣。
而她座前的团垫上，一个布衣小姑娘跪在上面，闭着眼睛，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放在胸前。
小姑娘与其他的孩子不一样，别人黑发黑眼，只有她是一头柔软的红发，看上去很是张扬，生下她的父母认为她是魔秽，把她扔在了这个村子。
村人善良，收养了她，给她起了个土名字小花。
小花吃着百家饭，穿着百衲衣长大。
“她在难过。”小花说，“福神大人……在难过。”
她闭着眼睛，说着说着，眼角慢慢滑下泪来，“我……我也觉得好难过。”
小男孩只是随口一提，一见小姑娘哭了，马上手忙脚乱起来，“哎哎，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哭个啥子啊……我有糖——我兜里的糖都给你，别哭啦！”
小花不理他，知识声音哽咽的重复，“她好难过……我也，我也好难过……”
小男孩抓了抓脑袋，干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跪在了小花旁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福神大人啊，我向您许愿……您不要再难过啦，您那么厉害，想做什么做什么，你难过个……”
小花“哇”的哭了更厉害了。
小男孩默默把渎神的那个“你难过个屁”咽下去，“反正……您不要难过了。”
……
那场雨，在风月大陆缠缠绵绵的下了半个月。
那半个月，红发的小姑娘一直跪在那里，安静的祈祷。
她是小花，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但是她在村外看到这位神明的一瞬间。就挪不动脚步了。
那种恍若心灵相通，又仿佛血肉相连的感觉，宛若一道电流，从头到尾，让她一下苏醒。
仿佛她就因为她而存在。
生来如此，无法改变。
后来她就经常往神庙跑，把最漂亮的花儿，最软的馒头，还有最新鲜的水果都献给这位神明。
即使她不会给她任何的回应。
村人都说她虔诚。
但小花知道，那不是虔诚。
而是……宛若灵魂相连一般，一眼万年的契合。
她无比迫切的，无比渴望的，无比……无比眷恋的，想要回到这个人身边。
她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也许是她的虔诚，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她感觉的到。
那位高贵的神明，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一定听到了！！
只是、只是没有给她回应。
小花想，没关系，一天没有回应，那就两天，三天，两个月，两年，一辈子。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然后不久，她就等来了那场缠绵的大雨。
当第一滴雨珠从深厚的铅云中落下的一瞬间，那种彻骨的悲伤和孤独一刹那便将她淹没。
情不自禁的，就想哭。
想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流泪。
那个人真的……好孤独啊。
她好孤独，她好难过，她一无所有……只是，她感觉不到了。
她的七情六欲，她的血染春秋，她的悲愤，她的孤独，她的茫然，她的血肉，她的魔性，她的一切——
都抛下了。
她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神明。
无情无欲，无爱无恨，守护众生。
小男孩被母亲接走了。
电光闪烁，一瞬间降临在了这个小小的神庙！
“啊——”
小花死死的抱紧了头，滚落在了地上，痛不欲生。
“啊——”
她……记起来了！
她是谁。
她因何而生。
她不叫小花。
她是，血染春秋。
是从那位神明成为堕神之后，诞生的衣魅！
她陪她一路走过那么漫长的岁月，无数次与她并肩而战，看她孤独寥落黯然神伤，看她笑傲四方所向披靡。
那个时候，它只是一件因堕神之气而诞生的衣魅，魂魄残缺，神智茫然。
但是它知道，谁待它好。
它喜欢谁。
它……喜欢阿缠。
喜欢她。
很喜欢。
想永远臣服于她，想永远匍匐于她之下，想守护她想要守护的，屠杀她所厌恶的，想为她披荆斩棘，想让她所向无敌——
它是这样想的。
便一直，一直都这样存在着。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那位高贵的堕神为了她爱的人，看开了心魔，祭出了净灵珠和自己的七情六欲，成为了真神。
新一代的神明，圣洁无暇，完美无缺。
所以，因为怨气和血腥而诞生的血染春秋，带着被她抛下的感情，让苏缠净化后，送入了轮回。
送走它的那个时候。
她什么都没有说。
一双剔透的眼珠映着清风明月，看着她，无悲无喜。
这是真正的神明。
不会因为离别，而悲伤的神明。
明明是这样子的，明明……
瓢泼大雨稀里哗啦，敲打在神庙的瓦片上。
她现在却因为离别而流泪。
小花睁开了哭肿的眼睛，踉跄的跪在神像前，死死的揪着自己的胸口，“您……您一点都不孤独……”
她慢慢抱住头，泪流满面，“我会变强，总有一天，我会亲自踏上神殿，我会回到您的身边！”
不会再让您，流下哪怕一滴泪。
等她——
红发的少女微微扬起头，雪白的脖梗有着宛若天鹅的弧度，她凝视着神明的唇边染着微笑的脸庞，一双眸子里，染上了赤色的光。
坚毅勇敢。
等她踏过血雨腥风而来，必然亲自踏上您的神殿，接您回到尘世的乐土。
成魔成佛。
都及不过，成为您的所眷恋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