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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天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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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点天灯

一个紧咬牙关、面目狠戾的男人正用尽全力勒着麻绳的两端,双臂肌肉绷紧到极致,用力间暴起根根青筋。另外两个男人则死死按住因窒息挣扎的观澜,几乎要压不住那双踢蹬的腿。

周雅人踏着被鲜血泼洗的青石板,半截身子陷入阴暗,亲眼目睹了这场绞杀。

他无能为力地站在立象之中,只是数百年后的一名旁观者。旁观观澜濒死之际,沾满血污的手从按压着他的男人身下挣脱出来,痉挛着穿越时空洪流,猛地抓住了他。

恍惚间,周雅人好似与那双在绝境中涨到充血的双眼遥遥相望,那是一双无畏生死且又死不瞑目的眼睛,传递着不甘和绝望,饱含到死都无法澄清的遗恨观澜极力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那根绳子勒住了他的咽喉,让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周雅人盯着一点点窒息而亡的观澜,浑身发冷,仿佛那条麻绳绞缠在自己的脖子上。

林木瞠目:“他们为何要杀他?”

此人明明让景安王下令封刀,保住了蒲州城剩余百姓,可这几个逃过屠杀的蒲州百姓却要活活勒死观澜。

李流云得以窥见一点经过:“因为在蒲州百姓眼里,此人是叛贼。”林木不知前因后果:“怎么会?”

李流云记得:“史籍有载,蒲州之所以城破,是因为郡守卢恒身边一位名叫观澜的客卿,与景安王里应外合。”

是史书上臭名昭著的叛贼。

但出乎李流云意料的是,记载里这位叛贼客卿居然跟听风知长得一模一样,这难道会是巧合吗,李流云心中难免生起疑窦。置一城百姓于死地的叛贼能有什么好下场?于是蒲州城破后的第三日,叛贼观澜被义士绞杀,用麻绳套着脖子挂在桥洞之下,供所有路过的幸存百姓观瞻。

而吊死在桥洞的观澜脚下,是因他惨死的蒲州兵民,尸积河塞,赤水断流。白冤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悬于尸河之上的观澜,单薄得像一件挂在桥下的血衣,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滴答答往下淌,浇在尸山血海之上。白冤当然见过观澜的死相,背负着叛贼的骂名到死都百口莫辩。她当年麻木不仁地想:世上那么多冤死之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如此便能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不然她能怎么样呢,她也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囚徒而已。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谁又顾得上谁。观澜即便死得再冤再惨,也有比他更冤更惨之辈,反正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白冤所见所闻都是一缕缕死冤,如此背景之下,她能有什么寻常的思想。战争本就非比寻常的残酷,太行道这帮少年没见惯生死,因此在“立象”中又哭又闹、义愤填膺地上蹿下跳。

白冤却没那么轻易动容,因而显得没心没肺,哪怕到这一刻,她盯着吊死的观澜,语气依然不咸不淡:“蒲州郡守卢恒将妻女托付给观澜,结果妻女转头落到景安王手中成为人质,景安王以此胁迫蒲州归降,谁知郡守卢恒心硬如铁,选择抛妻弃子践行忠义,令景安王钦佩不已,于是为表敬意,景安王活活烧死其妻女,以全卢大人忠义之心。”

什么叫抛妻弃子践行忠义,为表敬意活活烧死其妻女,林木听得目瞪口呆,分不清她这番话到底是在讽刺谁。

可白冤说的这些细节史籍中并未记载,李流云看向她:“你是如何知晓?白冤顺口便道:“道听途说。”

周雅人当然知道白冤所谓的道听途说,是来自面前这位观澜的冤情,他握律管的指节又冷又麻,并顺着僵麻的胳膊扩散及全身。“哭丧着脸有什么用,几百年前的……”白冤瞧着周雅人那副悲从中来的模样,蓦地住了囗。

她说的本就是事实,何故要在意别人的感受?可有些人天性使然,就是容易多愁善感。

以免戳人肺管子,白冤将那番高高挂起的风凉话咽回肚子里,生硬地转了话头:“郡守卢恒战死原野,应该也是有迹可寻的。”周雅人经她提醒,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甚至在观澜的尸身前滞留了许久。

他强行收敛起全部心神,往前采集风迹,正如白冤所言,立象中层层铺开另一轮混战。

白冤开口:“这是一场夜袭。”

景安王率兵于蒲州城二十里外扎营,虏役周边所有村口口石伐木,大量制造攻城器具。这期间,蒲州郡守卢恒计划寅时夜袭大营,结果严密的部署泄露,景安王将计就计,在袭营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亲自领兵的卢恒大军遭到伏击,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却见送出城的妻女亲眷尽数被俘,纷纷堵着嘴绑在几根树干木桩上,胁迫他归降。“景安王曾三次将劝降书帛射于蒲州城楼上,卢恒一律烧毁。"白冤扫视立象中的厮杀,“这一次,景安王便以卢恒妻女亲眷作为劝降书',奈何卢恒誓死坚守忠义,景安王只好一把火将活捉的"劝降书′烧了。”只见妻女亲眷早已被油浇透,数名兵卒掏出火折,只待景安王一声令下。卢恒发了疯似的与敌军厮杀,恨不能立刻杀至妻女跟前,取景安王首级。周雅人在一片混战中寻找:“为何不见观澜?”“谁让他跟郡守卢恒不沾亲只带故,正巧又与景安王身边那位师长是故交。"白冤目光辗转在卢恒妻女亲眷身上,“景安王区别对待,没把他也绑过来一把火烧了,应该算他倒霉吧,没死在这场火里,一行人唯观澜独活,那么多满脑子阴谋论的人,理所应当要把他视作叛贼。“这些都不需要深度剖析,但凡有一个人怀疑,观澜就会有罪,乱世中谁真会区分青红皂白,白冤“唔”一声,“中间那位应该就是郡守卢恒的女儿吧,你看她胸前挂着的那枚勒玉。”玉勒子呈圆柱形,半指长,柱身雕着精美的纹饰。周雅人皱起眉,听白冤道:“刚才观澜献阴燧的时候,卢恒女儿胸前这枚勒玉系在景安王腰间,只不过,玉柱边缘被火烧出了炭色。”周雅人惊讶地转过头来,因为在方才那种满城屠戮的立象中,他根本没工夫注意这些细枝末节,更不可能注意景安王浑身上下穿了什么戴了什么,他当时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观澜身上。

不止周雅人,在场的太行道少年以及梁有义也没对这枚勒玉留下半点印象。“我想,景安王不至于稀罕一枚火烧玉吧?"白冤也没指望他们留意,反正回头翻一翻立象就能一清二楚。

“你再看这位死到临头的郡守千金,"早已哭得泪如雨下,她虽然被堵着嘴哭喊不出来,却无数次对着景安王撕心裂肺的闷吼,说不出口的话仿佛要刺破唯咙,那眼神痛苦到极致,又恨得肝肠寸断,白冤忽然从中品出了点别的意味,“你觉得,她看景安王的眼神清白么?”

“什么?"周雅人显然难以置信,但经白冤此言,也蓦地感受到非同寻常。太行道的愣头青们没怎么见识过爱恨,全都震惊了。乱世中的男女如果隔着国仇家恨,稍不留神就会坠入万劫不复,比如这位郡守千金就走了厄运。

月色下,景安王泰然自若地觑着骁勇善战的蒲州猛将,陷在他设下的包围圈里,已是强弩之未。

随着他一声令下,火折子轰地点燃了树桩上的活人。刀枪下的卢恒猛地回头,大火瞬间吞噬了他的妻女亲眷,熊熊火光好似能将他的双目烧穿。

“许是因为这夜黑路暗,景安王将卢恒的妻女点了天灯,"熊熊火光骤然照亮暗夜,白冤的语气却还是惯常得不轻不沉,“来给卢大人打亮。”一瞬间,他们好像听见了卢恒的嘶吼咆哮,声震如雷。景安王嘴角上扬,露出残忍嗜杀的笑意,一张一合的双唇仿佛在说:“有妻女亲眷为卢大人掌灯,这来路可觉亮堂?”卢恒目眦欲裂。

同样目眦欲裂的还有见证景安王暴行的太行道少年,林木更是怒发冲冠,一蹦三丈高。

白冤抬手按住这位动不动就炸毛的少年:“做什么,不过一场立象,你蹿上天也没用。”

然后,林木眼睁睁看着烈火中扭曲挣扎的人,下一刻,数柄长矛利刃捅进卢恒的身体一一一代忠义良将就此殒殁。

“景安王就是个恶魔!"因为被白冤压制,愤怒交加的林木忍不住迁怒他人,跟白冤叫嚣,“你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只有恶魔在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才会无动于衷!”

白冤无动于衷道:“是哦,我应该学你一样又哭又叫。”林木像只斗鸡一样穸起毛,差点朝白冤扑过去:“你一一”“三木。“连钊及时将他拽到自己身边,“你冷静点,这都不是真的。”林木情绪激动地反驳:“这是真的!”

连钊突然就没办法驳斥他,因为这一刻的风之立象,的确是真实发生过的。“乱世之中,举着屠刀的人比比皆是,这算什么,"白冤不甚在意的开口,简直要将无动于衷贯彻到底,“有的屠城者生性残暴,热衷虐杀,先刳肠抉眼,笞面鞭腹,苦酒灌创,然后斩之。"女子则为军赏。疾恶如仇的少年白着脸石化当场,白冤决定放他一马:“世道险恶,还是回你们的深山老林扯旗吧。”

白冤说话间无意扫见一旁的李流云,心下纳闷儿,这小子脸色怎么比三木还白?

但李流云并不像林木一样愤起跳脚。

白冤当然没闲工夫关注少年们的心理健康,打断欲要开口的林木:“好了,先别无理取闹,拔剑刺你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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