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流云
第41章李流云
“秉儿,秉儿。“老祖母此刻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进屋,“外头来了位道长,说是来找雅人的。”
陆秉闻言立即起身:“哦对,我差点忘了。”周雅人思绪被打断,抬头问:“"哪位道长?”陆秉道:“太行道的修士昨夜已经抵达北屈,今天在衙门里待了大半日,询问这几日发生的所有怪事。他们当中有个叫流云子的少年修士,起初跟县太爷打听你,这不赶巧了吗,我说你就在我家里养伤,他便说忙完了过来探望你。”“流云竞然来了。“周雅人立刻就要掀被下床,被陆秉压着肩膀按了回去。“你别折腾啊,我去请他进来就行了。”
周雅人摇头:“不行,不合礼数。”
陆秉闹不明白:“不合什么礼数,来的又不是太行道的掌教天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而已,哪那么大谱。”
老祖母也端着药碗来劝:“是啊雅人,你仔细伤口,可不能随便下床走动,先把这碗药喝了,让秉儿请那位道长进来就是。”正说着,陆老爹已恭恭敬敬地伴着李流云进了屋。少年修士一身白衣,面容清隽,俊朗的眉目间透着股浑然天成的冷淡,有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却相当气度不凡。他说话的语气也没什么温度,好像生来就高人一等似的,一来就直呼其名号:“听风知。”陆秉没什么眼力见儿:“这位小道长你稍等,让他把这碗药喝了先……”“陆秉!"陆老爹沉着脸色制止道,“不得无礼。”“诶?"陆秉莫名其妙,他怎么就无礼了,“不是,参”李流云出声:“我想跟听风知单独聊聊,还请各位行个方便。”陆老爹连忙应承:“当然。"随即朝杵在原地不知所云的陆秉使了个眼色,“陆秉,娘,我们先出去。”
“哦哦哦,那…“老祖母看眼色行事,连连点头,将汤药捧到周雅人手里,并轻声细语的叮嘱了一句:“雅人呐,你记得趁热把药喝了啊。”周雅人应道:“多谢祖母。”
“行吧。“陆秉点点头,只好端起自己还有剩的面碗出去吃。待三人退出房门,周雅人将药碗搁到一旁桌案上,打算以礼相待:“殿下…“不必讲这些虚礼,你安心养着吧。”
“没想到殿下会亲自过来。”
“都说了我已入道门,无须称呼殿下。”
“嗯。“周雅人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流云小友。”他冷淡的出言关心:“你怎么受的伤?还伤得这么重?”“我遇到了水怪。“周雅人言简意赅,“大河里出了罔象。”李流云波澜不惊的脸上掀起一抹惊诧:“什么?!”“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近日在北屈发生的怪事,那些突然诈尸的送葬队就是罔象作怪。”
“大河里怎会无故生出罔象一一"李流云蓦地顿住,他忽而想到什么,“北屈鬼衙门墙屋倾颓,太行道曾经落下的禁制完全毁去,整块地皮几乎被铲掉了一层,基石裸露出大半,横七竖八的裂缝几乎蔓延出去三里地。"裂缝最宽处能够摔进去一个成年男人,深不见底,像遭遇过一场天崩地裂的浩劫,而据当地百始描述,这里当夜确实遭遇过一场天打雷劈的浩劫。李流云和众师兄弟抵达北屈时,第一时间赶至鬼衙门,几名弟子一天一宿围着那片废墟团团转。至今没摸清楚那道埋在基石下的古老阵法,因此废寝忘食的不肯罢休,纷纷怀疑自己学艺不精,并孜孜不倦地在鬼衙门摸索研究。然而天下之大,学海无涯,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符道阵法多了去了,连天师掌教都不是无所不知者,何况这道法阵来自于千百年前的古人手笔。但李流云却万分清楚,他是太行道选定的下一任天师,拥有异于常人的慧根,对符道法阵的悟性极高,能窥破常人所不能窥,不然北屈这一趟也用不着他来。
李流云续道:“鬼衙门被毁成这样,镇压下的太阴/道体必然已经打破。”“太行道果然知晓。”
“当年掌教亲临北屈,也只看出来这里压着一道异常古老的阵法,我当初在传信中也对你如实相告了,并没隐瞒。至于太阴/道体里究竞是怎样一番光景,囚着什么样的鬼灵,我也是今日才从刚刚出去的那位陆捕头口中得知。太行掌教当年都不敢轻易涉足探视的地方,只能保守用符法落下禁制,你却胆大包天地带着几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闯进去。”李流云并不是要指责他,只点到为止的提醒对方未知境地的危险性,其中存在不可预见的凶险,甚至极大可能会把自己和别人的性命折进去。周雅人心里也十分清楚:“当时那种情况,实属无奈。"不是他一意孤行的要带人进去探险。
“我知道你并非莽撞之人,能活着出来已是不易。但是太阴/道体破碎,那么囚于里面的魑魅魍魉就都会重见天日。”周雅人愣住,心头骤然一沉,因为迄今为止,他就只注意了一个白冤,也只盯着一个白冤,完全忽视了其他:“你的意思是,罔象可能是从太阴/道体出去的?!”
“不敢妄断,但是在此之前,北屈乃至于周边河谷一带,闹过罔象这种水怪吗?”
没有。
起码一直没有听说过。
罔象是在太阴/道体破碎之后才第一次出现。周雅人指尖僵硬,思绪野草一般开始疯长,却凌乱无序的没有章法。他一直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白冤身上,所有的疑点也都围绕着白冤展开,却忽略了罔象为何会莫名其妙冒出来?
倘若白冤,罔象,都是存在于太阴/道体中的阴物呢。太阴/道体破碎,罔象自然就会落入大河。他当局者迷,幸亏李流云旁观者清。
如果换个角度看,疤师的目标是太阴/道体里的罔象呢?诱骗孙绣娘在鬼衙门以死献祭,可能是为了找到太阴/道体,再放出罔象,操控罔象。因为它们能安然无恙地进到河冢取出痣引蛇卵,无须痊师亲自踩着秽土以身犯险。可是…
“听风知,”李流云见他神色凝重,良久不语,忍不住出声叫魂儿,“听风知。”
周雅人蓦地回神:“什么?”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罔象就是在太阴/道体破碎之后出现的。”“我听那位陆捕头描述,太阴/道体里有另一座复制出来的鬼衙门,里头完全是一座刑狱。不对,他形容是座地狱,地狱里关着无数被处死的囚犯,身上全都戴着镣铐,而镣铐的另一端牢牢锁着一只青面獠牙的厉鬼。”周雅人蹙起眉头,想了想当时的白冤,哪里青面獠牙了?结合鬼衙门地基下的法阵和陆秉的说辞,李流云大概能推测出个七七八八:“太阴/道体里既然是另一座被复制出来的鬼衙门,我想里面都应是死在北屈审判下的阴魂。”
“不对。“周雅人纠正道,“不是阴魂,是冤魂。”李流云短暂地禁了声。
然后周雅人有所保留地给对方讲了讲与鬼衙门紧密相连的太阴/道体,并将白冤和那些冤死者一视同仁的带过去。
但李流云并不好糊弄,毕竟前有陆秉和两名衙役对那只厉鬼绘声绘色的可怖描述,再对比周雅人此刻极力想要轻描淡写的态度,就给人一种他好像在刻意隐瞒包庇什么的感觉。
李流云审视他,这人又不太像心里有鬼的样子,只好道:“既然如此,那么不止是罔象,这些冤魂也都会重返阳世。”周雅人忽然被堵住了嘴似的,背脊僵住,太行道随便换个弟子来他都不至于这么费神应对。这李流云生于尔虞我诈的天家,皇室中人本就比寻常人诡计多端,哦不,足智多谋。何况他又为太行道钦定的下一任天师,即便现在年少,也是人精中的人精,脑子比陆秉之流强了不知多少倍。果然下一刻,李流云就道:“可是这么多冤魂都飘去哪儿了呢?为什么我们一丝一缕都没有察觉?”人精的言外之意就是:那么多冤魂从太阴/道体溢散出来,一时间无所依托,整个北屈都将被阴怨充斥。
可现实并没有出现阴怨四溢的现象。
那这些阴怨哪儿去了呢?平白无故的,难不成被哪只撑不死的饕餮一口吞了吗?!
只有周雅人心知肚明,那些冤魂不散的怨念全都担在了白冤身上。周雅人张了张口,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白冤推出去。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太行道又以除魔歼邪为己任,必然不能容她于世。而白冤如今刑伤加身,又被他封了灵脉,几乎就是任人宰割。于是他两相权衡,最后说:“不知道。”
李流云俨然没料到他会回答不知道,有些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一眼当然是饱含怀疑的。
周雅人完全能感受到对方投来的目光,但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转而去端桌案上的汤药,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汤药清苦,但是他不怕苦。
李流云不再多问,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上前一步搁在床沿:“大司乐托我带给你的。”
周雅人摸索到折扇的瞬间怔了怔。
“他说你出宫的时候匆忙,忘记带在身上,风师不能没有法器防身,让你诸事小心,寻到阴燧早日回宫。”
周雅人颔首,面上不由自主多了丝恭敬:“知道。”李流云想了想,似乎没有别的正事需要交待,他和周雅人也不是那种拉闲散闷的交情,便叮嘱他好生休养后自行离开了。周雅人独自坐在床头,摩挲着手中折扇,明显能感觉暗中刺来一道恨意深重的目光。他并不介怀,而是低声搭话:“秦三?”秦三站在黑暗中,双手紧紧攥着,两只眼睛好似淬了毒:“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一出口就喊打喊杀,周雅人却不意外,秦三在河冢已经杀过他一次了,只是没有得逞。
秦三眼中没有半分希望,只有恨,强烈的恨,如熊熊烈火般灼人,周雅人当然能够感受到,可是如果她不找个人来恨,她就活不下去了。所以周雅人愿意承担对方这份有些蛮不讲理的恨意,并轻声应下来:“好,我等着你。”
那样的神态和语气,仿佛在纵容一个孩子无理取闹。秦三充满憎恨的眼眶中顿时蓄了泪,她狠狠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院外立刻传来陆秉大呼小叫的声音:“嘿这丫头片子,跑什么跑!老子刚给你捡回一条小命,连声谢谢都不说,撒腿就跑,给我回来!”老祖母立刻镇压:“你喊什么喊,有你这么凶神恶煞的吗?!”“不是,祖母,她刚刚差点儿撞着你。”
“这不没撞着我吗!”
“撞着了还得了,我打断她的腿!”
“我叫你别嚷嚷!"老祖母气得啪啪就是两下子,语气随之变得心痛又怜惜,“这孩子多可怜呐,从小没爹没娘,一下子失去两个兄长,你有没有同理心陆秉吱哇乱叫的讨饶:“哎哟祖母别动手,我怎么就没有同理心了,我没有我能把她捡回来吗,谁知道她一醒过来就跑,横冲直撞的差点把你给撞着,我不得嚷嚷她两句啊。”
“这天都黑了她能上哪儿去,还不赶紧追回来。”“不是祖母,跑就跑了呗,我追回来干嘛,以后咱家养着吗。“没等祖母扬起的大巴掌拍下来,陆秉撂下这话就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