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队
第30章送葬队
随后经过几番打听,才知道那是个孤寡老人,无儿无女,独自住在巷尾一间残破不堪的茅草房里,大家平常都叫她王婆。周雅人和陆秉去到茅草屋时,王婆正人事不省地倒在乱柴禾堆里。不知她这么躺了多久,脑袋歪斜耷拉着,额头磕破了,干涸的血迹糊了半张脸。这场景让陆秉变了脸色,蓦地上前去探对方鼻息,好险还有气:“王婆,王婆……快,黑子,去请郎中。”
黑子应答一声,一溜烟儿跑走了。
周雅人进屋蹲下身,缓缓摸到老妪冰凉嶙峋的手腕,捻住其脉搏,沉吟开口:“陆秉,先把她平放在地上,动作轻点…周雅人话到一半,王婆突然抽搐一下醒转过来,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骇然瞪大,枯槁的手鸡爪似的抓住周雅人替她把脉的手,干瘪的嘴巴张开,喉咙“嗬嗬"几下,声音嘶哑得不像话:“秦………王婆倒不上来气似的,喉管不断在嗬嘶嗬嘶。周雅人垂着眉眼凑近对方,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轻声问道:“您想说什么?″
于是王婆抽搐似的想附在他耳旁,枯槁如树皮的手死死抓着周雅人,用力到发抖"嗬……嗬……大……嗬……回来……嗬嗬来…………老妪除了嗬嗬倒喘,每个字的发音都咕噜咕噜响,好似水底冒出来颗颗气泡,应该是喉管里兜着一口带血的浓痰。
周雅人不动声色地压着眉眼,辨别出对方十分含混不清的话语:“您是说,秦大回来了?!”
闻言陆秉脸色大变,怔怔看向周雅人,什么意思?什么叫秦大回来了?陆秉脱口:“秦大不是死了吗?!“就死在周雅人刚入城的当天夜里,秦被血蛭蚕食殆尽,只剩一把骨头一层皮,还是他亲自带人去城外荒原收的尸。王婆骤然激动起来,满脸骇然之色,嗓子里高亢的"嗬嘶一一”一声,又陡然窒息般卡住,随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名衙役行色匆匆跑进屋:“头儿,有个人昨晚看见那行送葬队了。”
“谁?”
“打更的更夫。”
“带过来问话,算了,人在哪里,我们这就过去?!”“就在县衙。”
更夫是在羊圈里被早起的农妇发现的,他当时脑袋朝地腿朝天,倒栽葱似的插在羊圈食槽里。农妇吓了一大跳,因为上个月家里才丢过一只羊崽子,便以为这贼又要来偷自家的羊,连忙喊出男人把这贼人拔出来。更夫被人抬出来扇醒的时候还有些发懵,脑门上鼓了个鸡蛋那么大的包,晕头转向地看着围着自己声讨的民众,很是费解。更夫撞了脑袋稀里糊涂的,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又遭莫名其妙锤了几大拳,顿时给他锤懵了。
俩村民推操着把他从地上嬉起来,五花大绑地捆去了县衙。在大家唇枪舌剑的谩骂声中,更夫才后知后觉醒过盹来缓过神,但他还没来得及为昨晚的所见所闻感到惧怕,刚睁眼就陷入了另一场纠纷,被一帮人拖牧口似的扔到了县衙门口。
“官爷,我们抓了个偷羊的贼。”
更夫急忙反驳:“我不是贼!我没偷羊!”一句辩驳立马引来众怒:“你没偷你跑到人家羊圈里去干什么,拾人羊粪呐,敢说不是贼。”
妇人愤怒呵斥:“要不是你自己个儿在我羊圈里栽了跟头,被我亲手逮着,我那几只小羊就被你给偷走了!”
“官爷,赶紧把这贼人关起来!”
旁人跟着一个劲儿掺和:“对,把他关起来。”更夫拼命挣扎,奈何手脚被捆了个结实,大喊冤枉:“我真不是贼啊,我是昨天半夜撞鬼.了……
奈何解释根本不管用,众人也并不给他狡辩的机会。毕竞都是贫苦人家,拢共就攒这点儿微薄家财,最恨偷盗的贼,妇人直接上前抽了他个大嘴巴子:“我撞你个大头鬼,少他娘的胡说八道。”这农妇膀大腰圆,膘肥体壮,堪比两个瘦弱无助的更夫,这一巴掌招呼下去毫不含糊,竞比她家男人的拳头还要孔武有力,直接扇肿了更夫半张脸。更夫眼冒金星。
旁边人还在一个劲儿叫嚣:“抓现行了还敢狡辩,这种人就得抽死他。”“这不就是招了吗,只有贼才会趁半夜大家睡着以后跑出来偷东西,你看看他这副贼眉鼠眼的样子。”
岂有此理,他哪里长得贼眉鼠眼了?!更夫又是挨打又是挨骂,有口难辩,冤哭了:“我是个打更的啊,打更可不就是昼伏夜出吗,我不是贼,求官差大人替小的做主,小的冤枉呐。”
边上人闻言一愣:“啥?打更的?”
“怪不得叻,你打更地跑去做贼偷羊,那简直防不胜防。”“你别血口喷人,老子没偷羊,老…”
衙役被他们吵得脑仁疼:“行了行了,都别吵吵了,偷没偷羊到公堂上说去,在衙门前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结果一上公堂受审,原本普通的偷窃案突然巨变成惊悚离奇的诡案,这更夫失心疯一样,给在座的诸位摆了段夜半撞见送葬队的奇遇。县衙大清早正在查那一行跳进黄河的送葬队,大半衙役被陆秉调度出去查那些抬棺人,好巧不巧,这更夫居然亲眼看见了。县太爷沉思片刻后,立即起身绕到后堂,命人赶紧去通知陆秉回来,转而低声问跟随其右的师爷:“太行道的修士何时才能到北屈?”“应该快了。”
县太爷神色十分凝重,认为此事非同小可:“那人祖山的方道长呢?找到了吗?”
“没有,底下人就只在孟门码头的茅草屋内发现他的道袍,但是人却不知所踪。我们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可这冰天雪地的,又是刚开河,不是那么好找的,再加上衙门里实在缺人手,既要查案,还要到处找人,如今鬼衙门塌了不说,又出了这档事,您看,我们衙府里连个站岗跑腿儿的人都快调动不过来了。县太爷听他墨迹半天,细数了一堆让人焦头烂额的破事儿,顿时有些急:“那人呢?你们连个人都找不到吗!现在出的这种事,不找方道长找谁,那去太行道一来一回,远水解不了近火,中途耽搁的这段时间总得有个懂术数的道士镇着吧。”
别说外头人心惶惶,他也惶惶。
师爷更惶惶:“这…这实在…"师爷实在翻不出个方道长来,再加上东突西走的陆秉和黑子一撞见他就必然逮着他问方道长下落,把师爷问得头大如斗,简直恨不得掀了衙门里的活计亲自带队出去寻。“实在找不到哇,"而今师爷很想随便抓个野道士顶上,稳住浮躁的县太爷先,但是他不能,因为兹事体大,来路不明的野道士根本镇不住场子。师爷毕竞不像别人那样亲眼目睹这些怪事,此刻还抱着侥幸心理不愿意相信:“不会真有邪祟作乱吧?”
“鬼衙门是个什么地方,咱北屈人人都清楚,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塌了,变成一片废墟,你说……“外头百姓都在传什么鬼衙门墙屋倾颓,太行道所布下的法阵已毁,那原本禁锢在里头的邪祟就会跑出来作祟,听得人心惊胆战。再加上手底下的人都在议论,上次黑子他们在鬼衙门的讼堂上,亲眼见到了一排悬梁的官差,说得千真万确。怕传出去会生事端,县太爷不得不按下这则人心惶惶的消息,封了手下人的口。
县太爷抚着胸脯里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总感觉要大事不好,不对,已经大事不好了:“我有预感,之前那些被劳什子血蛭吃空人的怪案只是个前兆。师爷闻言,骇得脸色都白了一层。
县太爷忍不住推了把师爷的肩:“快点去快点去,赶紧把陆秉叫回来。”文弱师爷经不起吓,此刻有种草木皆兵的恐慌,被县太爷一爪子推得汗毛倒竖,吞着口水说:“大人,已经派人去叫了。”“怎么这么慢!”
被嫌慢的陆秉几乎是踩着风火轮回到县衙,当场提了更夫过来问话,结果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北屈的鬼祟事件没有最玄只有更玄,而且一桩接着一桩没消停过,陆秉简直要怀疑这人间是不是已经被妖魔鬼怪横行了。按理说敢在夜里打更的都不是什么胆小之辈,哪怕在深夜遇到一行披麻戴孝的送葬队,顶多也是心跳突突两下,不至于太过慌张,但是一一一提及昨晚,更夫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谁家会在大晚上出殡呢,我也是没忍住好奇走过去看了一眼,结果,“说到结果,更夫的瞳孔都在颤,“结果就看见抬棺的人居然是沈家老爷和沈老夫人啊,还有沈二爷,那几个…”周雅人闻言一愣。
陆秉反应极大,倏地抬起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听岔了:“你说谁?”
“沈家老爷和沈老夫人……”
北屈县姓沈的多了去了,陆秉刨根问底:“哪个沈家?”一县豪商巨贾可是北屈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连街边讨饭的乞丐都见过,更夫自然也认得:“就是咱们北屈城里最大户的那个沈家啊,开绸缎庄子的沈庭山沈老爷子。”
陆秉整个人都绷紧了,下意识脱口:“沈老爷子和沈老夫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就在前不久,失踪已久的沈大少爷沈远文突然从鬼衙门里逃回去,从身体里钻出来的血蛭几乎将沈家灭门。沈庭山沈老爷子和沈老夫人,以及其弟沈二爷一干血亲被吸干血肉,只剩下几具骨头架子和蔫瘪下去的人皮。那场面陆秉哪怕回想都会不寒而栗,何况这更夫说昨晚抬棺的居然是死去的沈家人。
“所以我说撞见鬼了啊!不对,是诈尸!"更夫继续道,“不止沈家人,我还看见抬棺的队伍里,还有同样死了的方大年,差点没把我吓死。”突然听闻陌生名字,周雅人插嘴问:“方大年是谁?”陆秉脸色很不好:“就是你还没来之前,被血蛭吸干血肉的其中一个人。”周雅人蹙眉,面色凝重,手指抵着腰间律管,轻轻滑了一下,然后听见更夫说:“那几个抬棺的肯定都不是活人啊,官爷。”周雅人瞬间想到方才老妪昏迷前说秦大回来了,更夫又说看见了沈家老爷老夫人抬棺,抬的还是秦家的棺材。
周雅人沉声问:“你确定自己没看错?”
更夫被问得一怔愣,随即斩钉截铁地摆手:“没看错,绝对不可能看错,别的不敢说,我这眼神好得不得了,而且,"他说着一撩裤腿,露出跪破皮肉的膝盖,“我当时吓破了胆,跑的时候左脚绊右脚,直接跪在了棺材边,原地给抬棺的沈老夫人磕了个头。我以为我会死在当场,但沈老夫人可能因为受了我这一拜,所以才会放我一条生路。我就这么跪在地上,直到他们抬着棺材走过去,我都不敢站起来,也实在腿软得站不起来,浑身直打哆嗦。”说着说着更夫发起了毒誓,“官爷,我真的亲眼看见了,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或者让我被这支送葬队抬走!我真的没有偷羊啊!”陆秉一点都不关心他偷没偷羊。
若放在之前,他可能还要认为更夫满口胡言乱语,但是经历过鬼衙门和太阴/道体的亲身体验,陆秉半点都不质疑更夫所言,对方说得真切,他也确信无疑。
更何况此刻,被县太爷派出去查实的衙役气喘吁吁跑回来禀报:“头儿,大事不好。”
陆秉沉着脸,强撑着镇定开口:“直接说。”衙役一脸骇然:“沈家一一沈老爷子和沈老夫人以及当晚死于非命的沈家人,尸体全不见了。”
闻言,陆秉一屁股没坐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然后猝不及防与目瞪口呆的更夫看了个对眼。
更夫仿佛受了大刺激,惊吓过度的表情甚至略带了几分茫然:“尸体…不见了?”
衙役觑了一眼蹲地上的更夫,没避讳他,继续开口:“还有他说的那个方大年,我也立即跑了趟义庄,那方大年的尸体也不见了,不仅如此,之前被吸于血肉那几具放在义庄的尸体全都没了。”
平白无故的尸体怎么可能消失不见,更夫想起自己昨晚撞见的出殡队伍,忍不住瑟瑟发抖:“我就说我没有骗你们吧,官爷,我真的撞鬼了,不是去做贼。我看见沈老爷他们抬着棺材往出城的方向走了,然后我刚要从地上爬起来,谁知一抬头,又看见一个白衣女鬼从屋顶上飘过去,一阵风似的,那阵风还带着白霜……”
周雅人蓦地抬首:“什么白衣女鬼?”
更夫突然被打断,磕巴了一下:“我,我不知道啊,那应该是只女鬼吧,大半夜的,从头到脚都被白衣遮得严严实实,还会飞,幽魂似的跟着那列送葬队去了,呜呜呜鸣,我当时吓得拔腿就跑,不跑指不定还会撞到什么见鬼的东西,结果一个不慎就摔进了别人的羊圈里。”
周雅人腾地起身,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急匆匆迈出了门槛。陆秉听懵了,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半路突然冒出来的白衣女鬼又是什么东西,就立刻追着周雅人的背影喊:“你上哪儿去?!”当然是回客栈。
白衣女鬼,一阵风似的,还带着白霜。更夫这形容让他第一时间想起了住在客栈的白冤。
周雅人脚底下好似缩地成寸,没给半句交代,三两步就不见了踪影。陆秉还在对着他的残影喊:“这邪了门儿的案子你不管了?!”陆秉焦头烂额,满脑门子冷汗,他跟衙门里的这些阳间兵除了抓人,可半点儿斗不过邪祟,更何况还是一群诈尸的邪祟。有了之前的惊吓,陆秉不敢掉以轻心,立刻指使手下人:“你快去,给我盯着他,有事回来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