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个人
第78章第五十四个人
无字天盒在高温高压氧化钙溶液里发出剧烈的“滋滋"声。像某种垂死生物的神经节电流。
实锤了。
李真真蹲在灰尘仆仆的地砖上想，鬼道之主岑雪岭，他妈真的是她的同事。明明这个小世界之前的任务者记录上，是一片空白。难道任务日志被清洗了？
在修真界叙事里，是太清仙尊在鬼道之战中逼杀岑雪岭，还三界万年太平。但如果岑雪岭真是她的同事。
这就成了一场,男主对任务者跨维度的猎杀。这一切叙事，也需要全部推翻,重新解构分析。比如，岑雪岭为什么会来这里，他执行的是什么任务，这个小世界的日志记录为什么被清洗。
太清仙尊杀他，到底是因为想还三界太平，还是因为发现了岑雪岭的异常。再退一万步说，杀死岑雪岭的人，到底是男主，还是……时管司。他最后真的是死在这里了吗。
还是已经通过某种方式回到了主宇宙。
以及从来不插手任务的主系统，为什么会破例把解开无字天盒的方法,传给她和系统。
李真真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闯进了很大一盘棋。她身处漩涡，险象环生，却不知道执棋人是谁。可能是联盟，是元老院。
也可能是……男主？
“男主”这个思路出来的刹那。
李真真全身都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甚至感到毛骨悚然。
但还好，她的理智很快就把这一条排除在了可能性之外。灯汐枝可是修炼了三万年才有今天。
为了下一盘莫名其妙的棋，将三万年的修为毁于一旦……他图什么呢。联盟都没有三万年的历史。
怎么想都不值得。
李真真找不到他的动机。
而且男主被沦为一无是处的凡人一一这个剧情是文中重要转折，被主系统严密监视,作不得一点假。
男主身上可以留存秘宝，在危险时刻令自己保命。也可以在这个小世界的修真规则之内，保留一点微不足道的灵力,好解决一些牛皮糖一样锲而不舍追杀他的人。
但他必须真正被抽去仙骨、粉碎道行，成为一个如假包换的病弱凡人。这也是李真真从头到尾没怀疑过灯汐枝是假装柔弱的原因。这事但凡有一丝不真，OA面板早就向她发出警报了。李真真蹲在化学反应堆旁边等了半个小时，无字天盒才消去薄薄的一层。正常情况下，能和氧化钙反应的都是活泼金属，要么不反应，要么反应得天崩地裂。
这盒子难道是用什么元素周期表上没有的新金属材料做的。怎么这么慢吞吞的。
李真真正想把温度调高一点，加快反应进程。门外突然响起三声恭敬的叩门声。
李真真闪电般扣上反应釜，袖中匕首已滑至掌心。“哪位？”
“奴是渺疾宫内督舍人。”门外声音裹着寒露一般："岛主请翁姑娘进宫一叙。”
来人说完，垂手静静等了片刻。
李真真打开门。
“他找我做什么？”
内督舍人恭谨道：“岛主说嫁衣已经制成，还有聘礼清单，都需要翁姑娘过目。”
李真真：“这种小事还要问我？”
内督舍人：“这次婚礼，岛主极其重视，光是礼单就改了七八…“那是他的事。"李真真打断他：“你回去回复沈确，我今天有事，没有时间，让他自己拿主意。”
内督舍人笑了笑：“奴固然可以这样回去答复，但按照宫里的规矩，没能说服贵人，那便是奴办事不利，这根舌头只怕保不住……还望姑娘宽容大量。说完，他后退一步。
他身侧一个小侍从立刻走上前来，对李真真张开嘴，露出了他黑洞洞的口腔。
李真真”
她回头看了眼屋子里的化学反应堆。
就这龟一样的速度，估摸着大半个晚上也反应不完。行吧。
李真真回屋，把无字天盒扔进灶台里，让化学反应堆维持着不断冒烟的状态。
自己则跟着这个内督舍人又回到了渺疾宫。到了宫口，正好碰见一辆囚车从宫殿深处缓缓驶出。里面坐着一个白发老人，四肢俱被锁链锁着，面容枯槁衰朽，神情却很平静，一看就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
这种平静，死人堆里李真真见得多了，教化所里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有这种眼神，因此她并没有高看他一眼。
一人一因车擦肩而过。
就在这时，囚笼里关押着的崔实初忽然愣住。随即他回过头，面上露出愕然之色。
这人……
这人的长相，怎么竟与渺疾宫里藏着的那具……那人一模一样?渺疾宫分七层。
最里头那一层藏着的东西，是无患岛最大的秘密。哪怕崔实初刚入仕便是前岛主的左臂右膀，也没有那个权限能跨入这里。他只是偶然在一次深夜出宫时，撞见前岛主喝得铭酊大醉，连路都走不稳，却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走向渺疾宫最幽深的宫殿。他那时与前岛主，还是战场上并肩作战托付生死的兄弟，没有后面那么多掣肘与反目。
而且他早就好奇。
渺疾宫那从不现于外人的神秘宫邸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却没想到，他一路跟随前岛主破开法阵，来到殿中。竞……竞看到前岛主半跪在垂落的鲛绡帐前，近乎虔诚地掀开雪色纱幔，俯身亲吻那大殿中央躺着的一个人。
…他一开始确实以为那是一个人。
一个昏迷的女人。
直到他看见，那女人身-下躺着的不是床，而是一个巨大的、被层层法器和禁制禁锢的冰棺。
…什么活人，能躺在冰棺里！
她分明是死了！
而且当前岛主替她拂开脸颊霜花时，那女子脖颈处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像是无数黑蚁从皮下钻出。
冰棺四面也骤然亮起蛛网般的金线，棺底慢慢渗出猩红的血丝。那是……那是锁魂咒。
崔实初心神俱裂，极力稳住身形，踉踉跄跄地出了宫。也就是前岛主心神全被牵在那个女人身上，渺疾宫第七层也从来不许派人把守，他才逃过一劫。
后来听闻前岛主和沈沥争夺……不，共享鹤羽夫人时，他还松了一口气。就算二龙戏凤的行为有些让人不耻。
前岛主为禁锢鹤羽夫人，对她用的手段也着实令人发指。但堂堂一岛之主…再怎么荒唐，也比发狂似地爱着一具尸体好。再后来，前岛主和沈沥反目，无患岛陷入混战，两方势力互相攻伐，岛上民不聊生，人食其妇，妇食其子，几近分崩离析。这场战争延续了二十年，沈沥最终败落。
他受命焚毁沈沥生前的宅邸。
竞然在沈沥家的密室里…发现了满满一密室的画。画上赫然是深宫里那个死去的女人！
崔实初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为了印证这个猜想，或者推翻这个猜想，他动用了几乎所有的人脉，终于遥遥见到了鹤羽夫人一面。
鹤羽夫人与深宫里那女人的容貌，有七成相似。看清那张脸的那一刹那，崔实初只觉得头疼欲裂，恶心欲吐。原来这场争斗的真相是这样。
原来这场将无患岛近半子民的性命毁于一旦的内-战…不是为了任何公平正义，甚至不是为了争权夺利。
他们只是为了争一具尸体。
争一具尸体！
崔实初对沈氏一族的忠诚，一夜坍塌。
甚至觉得厌恶至极。
鹤羽夫人算什么？
她不过是前岛主和沈何沥对那人求而不得，拿来聊以口口的玩意儿罢了。而他们竞为了争夺一具不知死去了多少年的尸体，不惜让整座岛的百姓陷于水火……
还有锁魂咒……施咒一次便需献祭上万人牲。这么多年，他们到底杀了多少人？
这样的主上，他弃之也罢！
崔实初开始大肆揽权。
最终走到如今，与故人之子刀刃相见的地步。深宫里那女人究竞是谁，他耗费了一生也没查出来。但今天，就在他沦为阶下之囚，举家尽殁的这一天……他竞然又在这个宫殿里，看到了与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不是七分像。
是十成十的像。
连眼角下垂细微的纹路，都与那深宫中被幽禁的女尸一模一样。“杀了她！”
李真真正往前走，笼中老者忽然暴起时枯指穿透栅栏，浑浊眼珠凸出眼眶：“杀了她……必须杀了她！”
李真真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问身边的侍从：“他是谁？”
“崔阁老……啊，已经是前阁老了。”
内督舍人挡在李真真身后，阻隔了崔实初的视线。“崔家嫡系一千两百二十八口人都被车裂而死，量太大，裂了三天三夜，方才刚裂完，这崔老被压着看完了全程，有些疯魔也是常事……他低眉顺目道：“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污了姑娘的耳，我这便让人把他拖下去。”
李真真”
这个修真界到底怎么回事，大家太能生了还是怎么着，一千两百多个人，说杀就杀了。
但想到以前战争，动辄绞杀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就是智人，也是把其他人种都杀光了才成为唯一的人。一次性杀一千两百多人，仿佛也显得不足为奇了。李真真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沈确本人。
出乎她的意料，沈确长得极为年轻，五官虽然稍显寡淡，但毕竞有前岛主的底子在，低头抬眸间也不失俊美。
而且眉梢眼角还与沈清尘有几分相似。
王族亲戚网七拐八弯的，说不定沈清尘和沈确也有点血缘关系。沈确明显极为善于聊天，连李真真这样根本不喜欢聊天的人，也被他带着聊了半个时辰。
等到夜色渐起，他才抱歉笑道：“我与姑娘一见如故，一时不察，竟聊得这样久，想必婚后也能琴瑟和谐，白头偕老。”李真真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沈确察觉到她有些不耐烦了，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翁姑娘想必累了，是我考虑不周，这便让人送姑娘回去。”李真真有种，会终于开完了的感觉。
虽然沈确情商是真的高，随便换一个人来和他聊天，必然会如沐春风。……可是她反应堆还在冒烟呢！
谁有耐心在这听这些有的没的。
李真真站起身，婉拒了沈确想要亲自送她的举动，独自一人出了渺疾宫。沈确看着李真真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他慢慢撕下脸上伪装的画皮，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忽然想起九岁那夜，他也是这样攥着鹤羽夫人的步摇，看着它在暴雪中碎成碎片。
沈确端起李真真喝过的杯盏。
窗外鬼面死士的银甲映着月色，而他指尖顺着杯沿李真真唇珠触碰的痕迹游走，只觉得掌心被那抹水泽，刺得发烫。她可……真谨慎啊。
哪怕已经认识了这么久，而他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她依然对他十分戒备。
一杯茶水罢了，她竞然连喝都不喝，仅是礼节性的用唇珠沾了沾杯沿。好在，这样便足够了。
檐下笼灯被风吹的四散摇晃，将沈确的影子打成碎片。“我终于要得到你了”
他忽然含住她用过的杯子，仰头将杯底剩余的液-体一饮而尽。茶水混着异香，在唇齿间漫开。
这水中混着的，正是他昨日在洞府中找到的传承。传承是两样蛊虫。
一样可令人排出身体污浊，变成不似凡人的美丽容颜。另一样，则可令人欲-生欲-死。
服用过后若与人交-合，则会对交-合的另一方，情根深重，再难自拔。女人都是水性杨花的贱人。
但是没关系，他会满足她的一切需求。
她的丈夫会是他。
她的情夫也会是他。
棋盘上黑白子被撞得四散。
心腹舍人走入，轻声告知沈确，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沈确抬起手，令舍人给他换成了沈清尘的装束。这才微微一笑，跟随着李真真离开的方向，朝宫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