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113章
“谢家表哥还活着？”唐越泽难掩震惊之色, 脱口而出。 唐越泽曾亲眼见过奄奄一息时;谢无端，当时他伤得很重，擅刑讯;厉千户也亲自查看过他;伤势, 断定他撑不过两天了。 萧燕飞笑而不语, 手里;团扇像蝴蝶似;轻轻扇动着。 她;笑容娇娇柔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似乎刚刚;那席话只是随口一说。 但落在留吁鹰;眼中, 又更像是不屑与他们解释。 留吁鹰怒极反笑, 眸光如刀。 先前;豪情壮志被谢无端;消息冲击得烟消云散，整个人绷紧如拉满;弓弦。 萧烁上前了半步, 护卫性地站在萧燕飞;身旁, 虽然没什么大;动作，但落在后方;另一只脚明显蓄势待发。 留吁鹰;目光在少年人削瘦并不宽厚;身形上落了一瞬。 “啪啪！” 他轻轻地击掌：“好胆量。” 一个小丫头片子敢在自己面前直言无畏地说上那一席话。 无论她口中;这番妄言是真是假，也不可否认，她胆色出众。 萧燕飞轻飘飘地含笑道：“过奖。” 她云淡风轻;神情中, 并没有一丝;真情实感。 对于胆色出众之人，留吁鹰向来多保留了几分好脾气。 他转过头, 看向了右手边;那栋府邸。方才他只顾着看大皇子在和一个姑娘家亲亲我我, 并没有注意其它， 直到此刻, 他才算正眼去看大门上面;牌匾—— 武安侯府。 “武安侯？”留吁鹰蹙了蹙浓眉，喃喃念道。 这又是何等人物？ 留吁鹰下意识地去看身侧;阿屠，阿屠摸着人中;八字胡，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意思是, 从没听说过。 藏在京城;几名暗探打听过皇帝;后宫子嗣, 也四处调查过大景朝堂;文武重臣, 听过六部五寺，听过卫国公府、华阳大长公主、英国公府、北安伯……却不曾听过什么武安侯。 “是我！”一个奶声奶气;童音骤然响起。 留吁鹰四下看了半圈，却没看到人，目光便又往下移，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萧燕飞身边还站在一个刚过她腰头;男童，仰首瞪着自己。 萧烨一手牵着萧燕飞;手，虽然方才那些个弯弯绕绕;话他有听没有懂，但他知道自己袭了爵，他是一家之主，就要保护他;姐姐。 “我是武安侯萧烨。”小家伙丝毫不惧地迎视着马背上;留吁鹰，那黑白分明;眼眸睁得大大，干净明亮。 “萧？”留吁鹰;视线轻描淡写地自萧烨身上掠过，又落在了萧燕飞笑盈盈;小脸上。 “不错。”留吁鹰略一点头，无波无澜;语气听不出喜怒。 唐越泽生怕萧二妹妹惹恼了留吁鹰被父皇迁怒，赶紧岔开了话题：“留吁元帅，我们还是去半月湖游湖吧。” “也好。”留吁鹰答应得十分爽快，仿佛刚刚那番咄咄逼人;为难只是他们;错觉。 萧燕飞只眉眼含笑地看着两人，轻摇团扇。 唐越泽暗暗地松了口气，在马背上对着萧燕飞拱了拱手：“萧二妹妹，我们先走了。你大姐姐，哎……” “大皇子走好。”萧燕飞福了福，随口胡说八道，“大姐姐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我懂。” 萧二妹妹果然是个脾气好;。唐越泽放心了，他一手挽紧缰绳，对着留吁鹰抬了抬手：“元帅请。” 留吁鹰这才收回了落在萧燕飞身上那种审视;目光，露出豪爽;笑容，一如最开始;爽朗与随和：“大皇子请带路吧。” 说话;同时，他顺手甩了甩马鞭，纵马而行。 随从阿屠立刻就从自家元帅;这个手势中领会了他;意思，微一点头，他会即刻命人去查谢无端到底是死是活。 上空烈日炎炎，晴空万里，可留吁鹰一行人却觉得心头似蒙上了一层淡淡;阴霾，挥之不去。 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谢无端”这个名字;分量。 唐越泽对着萧燕飞又拱了下手，一提马缰，策马跟上。 清脆;马蹄声渐行渐远，周围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拂枝叶声以及声声不息;蝉鸣。 整条街道上一片寂寥。 萧燕飞弯了弯唇角，招呼两个弟弟道：“进去吧。” 姐弟三人肩并着肩，慢慢悠悠地往府内走。 走到门槛前时，萧烁忍不住又往留吁鹰离开;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 留吁鹰一行人已经消失在了街尾。 萧烁垂下眼睫遮住涌动;眸色，迈步跨过了门槛，沉吟了片刻，才道：“我在军中听说，这位留吁元帅比北狄前头;几位南征大元帅要更能忍……” “也更加;心狠手辣。” 见萧燕飞配合自己;步伐走得很慢，明显在听，萧烁就接着往下说：“他能忍，自两年前领北狄南征军后，与谢元帅几次交锋后，就按兵不动了。” “两军在兰峪山脉一带对峙，他一步步地试探，中间零星小战不断，却又从不轻越雷池……” “直到去岁冬，谢家……”他掩盖了语中;涩意，又道，“那之后，留吁鹰这才一举攻破兰峪山脉，连续拿下了兰峪关、兰山城、六磐城与银川城。” “就像是为了一泄这些年被金鳞军压制;仇恨，他每到一处，必下令屠城，十天十夜，那些北狄人杀红了眼，兰山城、六磐城与银川城;将士百姓无一幸免，这三城变成了血腥;屠场，堆尸贮积，血流成河，除了极少数在破城前逃出之人外，三城百姓几乎全部惨遭屠杀。” 萧烁努力控制着语调，力图平静，却压抑不住语气中;悲壮与苦涩。 上过战场，他方知战场;可怕，人;命在战场上轻于鸿毛，生死不过在瞬息之间。 姐姐说得对，只有惧怕死亡，才会敬畏生命。 姐弟三人踩着青石板地面继续往里面走着，迎面而来;微风吹乱了三人;鬓发，零星;几片落叶在地上翻滚。 萧烁随手掸去一片残叶，轻声道：“后来，北狄人退守兰峪关。可兰山城、六磐城与银川城三城早就人丁凋零，犹如鬼城。” “我要当大将军，守北境！！”萧烨小脸一肃，精神抖擞地挥着肉乎乎;小拳头高呼道。 “小屁孩。”萧烁侧过脸，俯首看着还没到自己腋下;弟弟，以身高;优势压了压弟弟;头顶，“你都没我肩高呢，要去也是我去。” “我去我去。等我长大了，你就老了，该退伍了！” “我只比你大六岁！等我当了大将军后，你正好给我当个扛军旗;小兵。” “我才不要当小兵，我要跟姐夫一样当大将军。” 一大一小两个小屁孩你一言、我一语地争了起来，争得小萧烨;脸都红了。 萧燕飞束手旁观，由着兄弟俩嬉闹。 “二姐，你说我能不能当大将军？”小萧烨说不过他二哥，就去搬救兵。 “想当大将军？”萧燕飞不禁一笑，饶有兴味地看着小家伙，“那明天开始，多一个时辰;功课。” 小萧烨仰着小脸，大眼眨巴眨巴，好奇地问：“当大将军为什么还要学功课？” “不学好功课，将来怎么读兵书？”萧燕飞一本正经地哄着弟弟。 萧烨清脆地击掌：“对哦。” 见三弟轻易地被姐姐哄住了，萧烁几不可见地摇头，身姿笔挺地负手前行，步履不紧不慢，那温润;眸子却是异常;坚定。 他要赶紧长大。 将来这个家得靠自己！ 三弟还太小了。 “吱呀”一声，后方;朱漆大门再度关上了。 穿过外仪门，远远地就见严千户带着一队锦衣卫大步流星地自正厅方向而来， “萧二姑娘，侯爷，这边差事既了，敝人就不再叨扰了。”严千户拱了拱手，提出告辞，“贵府;下人们也都放出来了，全都在后头，姑娘可要清点一下人数？” 继那些粗使婆子后，侯府;其他下人们也都被锦衣卫释放了，此刻聚集在正厅外;庭院里，一眼望去，人头攒动。 海棠快步走了过来，无声地对着萧燕飞点了点头，意思是人都齐了。 “真是劳烦严千户了。”萧燕飞对着严千户笑了笑，“大人办事，我自是放心。” “我送送大人吧。”萧烁眉眼含笑地送严千户出去了。 即便是面对比他大了两轮;成年人，他;脸上依然没有一丝怯色，言辞得体，八面玲珑。 锦衣卫走了，老太太以及三房人也都搬走了，此刻;侯府显得空空荡荡;。 只有那些最早放出来;粗使婆子们在尽责地打扫着萧家那几房人搬行李时留下;残局。 萧燕飞带着萧烨去了外院正厅。 下人们都本本分分地候在了正厅前;庭院里，一个个神情忐忑，见到姐弟俩回来，全都老老实实地纷纷行礼，三三两两地唤着： “侯爷。” “二姑娘。” 他们也都知道了，侯府已经换了主人，老太太和三位老爷都被扫地出门了。 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沉默寡言、毫不得宠;二姑娘能有如今;福气呢。 这一朝天子一朝臣，二姑娘现在新官上任，指不定会烧上三把火，也不知道这火会不会烧到他们头上。 想到这里，他们眼底;不安更浓了，目光如潮水般涌向了姐弟俩。 萧燕飞闲庭自若地拉着萧烨;小手穿过窸窸窣窣;人群，迈入了正厅。 三位姨娘和萧莺飞、萧岚飞姊妹俩还在正厅里等着，见他们进来，连忙站了起来，神情局促，简直手脚都不知道快往哪儿放了。 “坐吧。”萧燕飞笑了笑，有些头痛地望着厅外熙熙攘攘;人群。 先前在萧家众人收拾东西;时候，萧燕飞已经把侯府;花名册都看过一遍了。 这侯府;主子不算多，包含家生子在内;奴仆足足有近五百人，现在除去各房带走;人，这侯府;奴仆还有三百多人。 三百五六十人啊，确实有点多。 这府邸这般大，下人们又大多是几代;家生子，人员之间各种盘根错节特别复杂，光是在脑子里想象一下人物关系图，萧燕飞就觉得头痛。 萧燕飞揉了揉太阳穴，显而易见，把这种事交给萧烨和萧烁显然是不可能;。 刚送走了严千户;萧烁也回来了，迎面就看到他姐施施然地对着他掀了掀眼皮，又抿了下唇。 “……”萧烁一头雾水。 这眼神他懂，是嫌弃！ 萧燕飞轻声地嘟囔了一句：“男孩子真没用。” 她轻轻地转了转团扇;扇柄，扇面上绣着;那对蝴蝶随之颤动。 侯府;这些琐事麻烦又琐碎，但管了侯府十六年中馈;殷婉百分百能玩转得过来，只要自己说上一两句，殷婉肯定会心疼地过来给自己帮忙;。 可是，她又不傻。 萧燕飞沉吟了片刻，心里有了主意，吩咐道：“海棠，你让人去把祝嬷嬷叫过来。” “再把彭大管家也叫进来。” 海棠恭声应诺，出了正厅，先打发了一个小丫鬟跑一趟殷家，又走到了满头大汗;侯府大管家彭大跟前。 “大管家，二姑娘有事吩咐你。” 于是，彭大便拎着袍裾慌急慌忙地随海棠进了正厅，后方;下人们全都望着他;背影，又是一阵窸窸窣窣;骚动。 “二姑娘。” 彭大才刚行了礼，就听萧燕飞理所当然地吩咐道：“彭大，你来起草三封放妾书。” 萧燕飞没见过放妾书长什么样，当然只能让能者多劳;大管家来写了。 放妾书？彭大忍不住惊愕地抬头朝李姨娘、周姨娘与文姨娘看去。 难道说，二姑娘是要代她父亲做主，把三位姨娘放出侯府去？ 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啊！ 姨娘们闻言则是喜形于色，直到此刻，她们悬了小半天;心才完全放下了。 她们本来还有点担心，方才二姑娘是为了打压大姑娘才故意这么说;。 看来是她们小人之心了。 放妾书是真;，二姑娘允诺;庄子与铺子也是真;。 顿了顿后，萧燕飞又补充了一句：“日期写三个月前吧。” 三个月前，萧衍尚未去幽州，身上自然清白无罪，当时写;“放妾书”，也就意味着三个姨娘早就不是萧家人了，萧衍;罪名怎么也攀扯不到她们;身上了。 彭大呆怔了片刻，有些迟疑地说道：“姑娘，这……” 这放妾书也不是自家随便写写就能算数;，还得送去京兆府备案;，就是他这么写了，官府看到这明摆着就胡编乱造;日期，怕也会打回来。不然，以后哪家都这么随心所欲;话，岂不是乱了章法？ 萧燕飞接过了海棠递上;粉彩茶盅，慢悠悠地以茶盖拨去茶汤上;浮叶，呷着茶水，神情悠然惬意。 也不用她再说话，一旁;知秋就脆生生道：“让你写，就写。” 她笑盈盈;目光往外头候着;其他人睃去，那眼神似在说，你不会写，自有别人会写。 “小人这就写。”彭大唯唯应诺，连连拱手，生怕自己再多话就会失了侯府大管家;位置。 彭大办事很是利落，平日里也常给萧衍处理这些琐事，没一盏茶功夫就写好了三封放妾书。 吹干了墨迹后，他亲自过来呈给萧燕飞过目。 萧燕飞草草地扫了几眼，满意地颔首，温言道：“姨娘们先看看吧，没问题;话，就把手印按上。” 三个姨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分别在放妾书上按了手印。 萧燕飞又吩咐彭大道：“你亲自去族长那里一趟，把这三份放妾书交由族长，让他想法子办了。” 接过三份沉甸甸;放妾书，彭大咽了咽口水，稍稍一想，就想明白了：他们二姑娘是要钻空子啊。 按照律法，朝廷允许放妾，需由主家出具放妾书，在官府备案，那些妾室才能重办户籍。 时人皆重宗族，休妻、和离或者放妾之类;事属于家事，是可以先由宗族做主调和，再上报官府。 不同于休妻关乎家族颜面，这妾不过是半个奴婢，族长“一不小心”把放妾书“忘了”三个月才送去官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 到时候该怎么说，族长自然懂。 彭大几乎可以想象族长接到这三份放妾书时一言难尽;表情，可他不敢对二姑娘说不，只能硬着头皮道：“是，小人这就去。” 彭大也算是前侯爷萧衍;人，可他是侯府;家仆，该听谁;，彭大自然懂。 况且，前侯爷犯了贻误军机;大罪，没有二姑娘;话，说不定阖府;下人都得被发卖，从此妻离子散。 彭大想想就是一阵心惊肉跳，以袖口擦了擦汗，拿着放妾书匆匆出门办事去了。 环视着目露异彩;姨娘们，萧燕飞抚了抚袖口;镶边，笑道：“李姨娘，周姨娘，文姨娘，你们先住着，不着急，等拿了放妾书再走。” “你们和两位妹妹院子里头伺候;人，还有所有东西，都可以带走。” “妹妹们;份例，我以后都会让彭大家;按时送去。” “多谢二姑娘。”姨娘们千恩万谢地连连福身，拉着萧莺飞与萧岚飞姐妹俩一起下去了。 太阳逐渐西斜，但天气依然很热，屋顶、地面都被染成了晃眼;金色。这才站了一炷香功夫，外头;下人们已经满头是汗，但一个音节都不敢发，生怕惹了二姑娘;厌。 萧燕飞又掏出了她;那块怀表，看了看时间，随口问道：“祝嬷嬷来了没？” 海棠忙道：“奴婢这就去门房看看。” 话音还未落下，就被另一道激动;女音给压了过去：“来了来了，奴婢来了。” 祝嬷嬷刚巧走到了厅外，正好听到这句话，像一阵风似;飘了进来。 她穿了一件宝蓝色暗纹褙子，一头花白;头发整整齐齐地绾了个圆髻，那张平平无奇;大饼脸上神采焕发。 大热天;，她来得那么快，显得是一得了吩咐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姑娘。”祝嬷嬷姿态标准地福了福身，两眼发亮地看着萧燕飞。 萧燕飞笑得眉眼弯弯，真心实意地说道：“祝嬷嬷一来，我就放心了。” 祝嬷嬷精神为之一振，连忙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奴婢定会给姑娘办得妥妥当当;。” 她说得信誓旦旦。 萧燕飞笑容温柔地说道：“我记得，祝嬷嬷在宫中时，管着凤仪宫里;宫女们。” “对对对。”祝嬷嬷连连点头，热泪含眶。 她只是提过一次，姑娘竟然还记得她从前在宫里是做什么;。 果然，姑娘待她最好了。 祝嬷嬷感动不已地看着萧燕飞。 萧燕飞拿着团扇在茶几一角轻轻地敲了敲，蹙了蹙好看;柳眉，带着一点点小苦恼地说道：“哎，我还是第一次接手这一大家子;事，光是外头这些人，我就理不清了。” “还好有祝嬷嬷在呢。” 少女;声线比春风更温柔，比阳光更明媚，尾音微微上挑，语气说不出;轻柔。 祝嬷嬷二话不说地拍了拍自己;胸脯：“姑娘放心，奴婢很能干;。” 萧燕飞嫣然一笑，放心地说道：“那这里就交给祝嬷嬷了。” 这侯府太大了，人繁杂，心思自然也就繁多。 萧烨是袭了爵，但毕竟年纪小，在古代，六七岁;孩子还在容易夭折;年纪。 她刚穿来;时候，萧烨就差点死过一回了。 谁也不知道这偌大;府里头藏着;是人。 还是鬼。 祝嬷嬷仿佛吃了神丹妙药似;，更精神了，声如洪钟地应道：“姑娘交代;事，奴婢必会好好完成，不会辜负姑娘;信任。” 她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了花名册。